第三十六章 最是沙場,能碎英雄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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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狂風,以繡樓為中心,猛然席卷了整個宅院。
    荒草被連根拔起,碎石橫飛。
    “啊!”
    一片慘白的光芒,將假將軍吞噬。
    假將軍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想要逃離,卻突然動彈不得。
    宋雪凝不退反進,竟直接衝入了那片狂暴的燈光內。
    “雪凝!”宋正卿失聲驚呼。
    隻見宋雪凝努力穩住身形,用盡全力,將手中的那封家書,朝著繡樓的方向奮力拋了出去。
    信紙如同被無形的手托住,緩緩飄向那團白光。
    信上那些充滿痛苦掙紮與深情告白的字句,化作一道道柔的金色光芒,滲入那狂暴的白色光影之中。
    “父親,邊關戰事,遠比想象更為焦灼殘酷。每日枕戈待旦,見慣生死,黃沙浸血,白骨露野。古來征戰幾人回?孩兒身處其間,深知刀劍無眼,恐難生還,唯恐有負父親養育之恩,有負阿影等待之情。”
    “連番征戰,殺戮愈重,孩兒自覺心中戾氣亦與日俱增,難以驅散。”
    “孩兒害怕終有一日,這股戾氣會控製不住,會錯手傷了身邊之人。”
    “父親,孩兒有時看著鏡中的自己,都覺得陌生,害怕阿影看到。”
    “若我終究難逃此劫,萬望父親告知阿影,不必等我。此生緣淺,來世再續。請她另尋良人,平安喜樂。”
    字字句句,如泣如訴。
    白光不再暴漲,狂風氣喘籲籲地平息下來,飛沙走石紛紛落地。
    那詭異的慘白光芒漸漸褪去,重新變回溫暖的橘黃。
    光中,影娘的身影變得清晰了些。
    兩行清淚,從影娘那虛幻的眼角滑落。
    她仿佛聽到了將軍內心的恐懼與掙紮,感受到了他那份深埋的愛意。
    她明白了,將軍並非不愛她,並非不想回來。
    他隻是可能回不來了。
    但是,可能不是一定。
    沒有人能證明將軍真的死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就有萬分之一生還的可能!
    十年的執念,早已超越了理智,成為了她存在的唯一意義。
    最終,那信紙上的金光緩緩消散。
    信紙本身也化為齏粉,飄散在空氣中。
    它所承載的真相與告別,似乎被她理解了,卻又被她更深沉的執念所包裹消化。
    繡樓上的燈光,雖然黯淡,卻穩定地亮著。
    影娘的身影變得模糊,卻依舊存在。
    她沒有選擇安息,沒有選擇離去。
    她收回了那幾乎失控的力量,繼續抱著那微乎其微的希望,繼續等待下去。
    等待一個或許早已死去的人。
    等待一個或許仍在世間某個角落掙紮的歸人。
    對她而言,隻要燈還亮著,等待就永不停止。
    這盞燈,既是她的執念,也成了她存在的證明。
    宋雪凝望著那倔強亮著的微光,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感慨與一絲釋然:“影娘,你終究是選擇了相信他還活著,選擇了繼續等待嗎?這份執念,竟如此之深。”
    幻境的危機解除了,但幻境本身,並未完全破碎。
    而那個假將軍盯著人群中滿臉失望的阿巧,絕望嘶吼:
    “我隻是想讓你看得起我!”
    “我不想再做那個被你爹指著鼻子罵的窩囊廢。不想再做那個連一碗麵都吃不起的逃兵!”
    這聲嘶吼,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一怔。
    眾人都不知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常三,那個假扮魏延昭的男人,失魂落魄地癱倒在地。
    很快常三便被衝上來的官兵死死按住,捆綁帶走。
    ……
    大理寺,天牢。
    宋雪凝在獄卒引領下,穿過重重鐵欄,停在了一間狹小的囚室前。
    “宋姑娘,條件差了點,您多擔待。”獄卒啞聲說著,打開了牢門,然後退到不遠處等候。
    原來常三入獄後,不願意招供自己身份,聲稱隻願意和宋雪凝對話。
    因為宋雪凝拆穿了他。
    他承認是她的手下敗將。
    刑部右侍郎李繼堯深知宋雪凝在此案中的關鍵作用,且感念她昔日救助其女之恩,便請她前來,協助問案。
    李侍郎也希冀能更深入地厘清案情細節,完善卷宗。
    囚室內,草席上蜷縮著一個身影。
    此刻的他沒有了玄色錦袍的襯托,穿著肮髒囚服,頭發蓬亂,眼神空洞。
    宋雪凝靜立片刻,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常三?是真名嗎?阿巧說你叫常三。”
    男人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垂下,嘶啞道:“李狗剩。”
    “這才是你的本名?”
    “是。賤名好養活。”他苦笑了一下。
    “你認識魏將軍嗎?”
    “當然認識。我曾是魏將軍麾下的一名親兵。隻不過,我是一名逃兵。血狼關一役,唉……”
    “血狼關一役,發生了什麽?”
    李狗剩的呼吸猛然急促起來。
    “那一戰……太慘烈了。”他的聲音顫抖,仿佛被拉回了那個屍山血海喊殺震天的人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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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箭矢像蝗蟲一樣遮天蔽日,根本無處可躲。砸下來的巨石能把人碾成肉泥。北狄人的追月彎刀,太快了,閃著寒光,一揮就是一片……”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雙手無意識地攥緊了枯草。
    “兄弟們一個個倒在我身邊。腸子流出來了,胳膊斷了,還在喊著殺敵,他們的血,熱的、粘稠的,濺了我一臉。我們的援軍沒有來。他們貪生怕死,遲遲不至!把我們害慘了!”
    “魏將軍呢?”宋雪凝適時追問。
    “將軍他,他真的像天神下凡,一個人,一杆槍,渾身是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敵人的。他擋在最前麵,一次又一次把衝上來的北狄人殺退。可是,人太多了,黑壓壓的,像潮水一樣,根本殺不完……”
    李狗剩的眼中,流下了兩行渾濁的淚。
    “我怕了,我真的怕了。一個北狄百夫長的彎刀朝著我脖子砍過來,我腿軟了,尿了褲子,腦子裏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讓我一頭栽倒在旁邊堆疊的屍體裏,把臉埋進那些冰冷粘稠的血肉裏,裝死……”
    他猛地抽泣了一下,巨大的羞恥感幾乎將他淹沒。
    “我聽著外麵的廝殺聲越來越小,聽著北狄人打掃戰場,給沒斷氣的補刀。聽著他們發現將軍時發出的歡呼,和刀砍在骨頭上的聲音。我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憋著……”
    “我就那樣在死人堆裏,藏了整整一天一夜。後來我爬出來,漫山遍野都是屍體。都是我的兄弟啊!”
    李狗剩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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