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胭脂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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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坊司的朱紅大門在身後沉重合攏,發出的悶響仿佛不是叩在地上,而是砸在每個人的心上。門外是凜冽的自由寒風,門內是甜膩溫軟、卻令人窒息的暖香,混雜著脂粉、酒氣和某種不易察覺的腐朽味道。
    蕭鏡璃和其餘女眷被推搡著進入一個寬敞的廳堂。地上鋪著色澤豔麗的波斯毯,四周懸掛著輕薄的紗幔,角落的鎏金香爐吐出嫋嫋青煙。與外麵的天寒地凍相比,這裏溫暖得如同暖房,卻讓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幾個衣著體麵、頭戴珠翠的婦人早已等在那裏,為首的是一個四十上下、風韻猶存的女人,梳著整齊的圓髻,插著一根金簪,麵容保養得宜,眼神卻像打磨過的冰片,銳利而冰冷地掃過新來的“貨物”。她是教坊司的掌事姑姑,人稱芸娘。
    “都抬起頭來。”芸娘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女眷們瑟縮著,勉強抬起頭,大多淚痕未幹,目光躲閃。
    芸娘緩緩踱步,逐一審視,她的目光如同評估瓷器上的紋路,或是牲口的牙口。看到容貌出眾的,眼神會略微停留;看到姿色平庸或年歲已長的,便毫不掩飾地掠過一絲嫌棄。
    她停在蕭鏡璃麵前。
    蕭鏡璃平靜地迎著她的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無恐懼,也無討好。那份異常的鎮定,在驚惶失措的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兀。
    芸娘的目光在她臉上細細刮過,從那雙過於沉靜的眼睛,到挺直的鼻梁,再到雖然幹裂卻形狀優美的唇。即便此刻狼狽不堪,塵土滿麵,那份底子裏的驚豔依舊無法完全掩蓋。
    “嘖,鎮北侯家的千金,”芸娘的語氣聽不出喜怒,指尖幾乎要觸到蕭鏡璃下頜的紅痕,“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可惜了,到了這兒,往日種種都是雲煙。是鳳凰也得給我盤著,是龍也得給我臥著。”
    她的指甲尖而利,帶著一絲威脅的意味。蕭鏡璃睫毛微顫,卻沒有後退。
    芸娘似乎對她的反應有些意外,收回手,淡淡道:“骨頭倒是硬。就是不知道,能硬到幾時。”她不再看蕭鏡璃,轉向眾人,“來了這裏,就忘了你們以前是誰。從今往後,你們隻有一個身份——官奴。學好規矩,練好技藝,哄得官爺們高興,是你們唯一的活路。若有人還想端著從前小姐夫人的架子,或是心存妄念……”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這裏的刑房,有的是法子讓人認清現實。”
    一番話,讓本就絕望的女眷們更是麵無人色。
    接下來便是登記造冊,分發住處。過程粗暴而迅速,如同處理一批沒有生命的物品。名字被隨意更改,年齡、特長被冰冷地記錄。蕭鏡璃被分到了一個名字——“璃娘”。
    她們的住處是一個巨大的通鋪房間,空氣中彌漫著廉價脂粉和汗液混合的味道。幾十張簡陋的床鋪擠在一起,早已住在這裏的女子們投來各式各樣的目光——麻木的、好奇的、敵意的、幸災樂禍的。
    蕭鏡璃被分到一個靠牆的角落位置,床鋪上的被褥潮濕冰冷,散發著黴味。她沉默地坐下,手腕上的鐵銬已被除去,留下一圈深紫色的淤痕。
    同來的女眷中,一個年紀稍小的女孩終於崩潰,低聲啜泣起來:“怎麽辦……我們以後就要在這裏……伺候那些……”
    話未說完,旁邊鋪位一個正在描眉的綠衣女子便嗤笑一聲:“不然呢?還以為你是來當大小姐的?早點認清,少受點罪。這地方,眼淚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那女孩嚇得立刻噤聲,把哭聲死死咽了回去。
    蕭鏡璃仿佛沒有聽到這些,她隻是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對麵窗外。那是一堵高聳的灰牆,擋住了所有的視線,隻在最頂端露出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口深井的井口。
    自由變得具體而殘酷——就是那一小片可望不可即的天空。
    傍晚,簡單的飯食被送來了。幾個冰冷的粗麵饅頭,一盆不見油星的菜湯。趕了一天路,又驚又怕,早已饑腸轆轆,但看著這樣的食物,許多人依舊難以下咽。
    蕭鏡璃拿起一個饅頭,冰冷堅硬,她小口卻迅速地吃著,咀嚼得十分用力,仿佛在進行一項必要的工作,為這具身體補充活下去的能量。她的目光依舊低垂,耳廓卻微微動著,捕捉著房間裏的一切聲音——老奴們的抱怨,其他官奴的低聲交談,門外守衛偶爾走過的腳步聲。
    她在收集信息,像一塊幹燥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關於這個新囚籠的一切細節。
    夜深了,房間裏的燈火熄滅,隻剩下走廊上微弱的光透窗而入。耳邊是各種壓抑的呼吸聲、翻身聲、還有極力壓抑的抽噎。
    蕭鏡璃躺在冰冷的鋪上,睜著眼睛,望著頭頂模糊的房梁輪廓。白日裏的一切在腦中飛速掠過——慕容淵那雙帶著憐憫的清朗眼眸,芸娘評估貨物般的冰冷目光,綠衣女子現實的嘲諷,還有……高牆陰影裏,那個一閃而逝、沉默如夜色的身影。
    那個身影,給她一種比芸娘和兵丁更強烈的危險感。那不是明麵上的壓迫,而是某種更深沉、更專業的東西。
    她輕輕翻了個身,麵朝牆壁,手指在冰冷潮濕的牆壁上無意識地劃過。指尖觸到一道深深的刻痕,似乎是什麽人用指甲反複刻畫出來的。那痕跡曲折而混亂,看不出形狀,卻透著一股絕望的瘋狂。
    蕭鏡璃的手指在那刻痕上停留了片刻。
    然後,她收回手,緩緩閉上眼睛。
    呼吸逐漸變得平穩悠長,仿佛已然入睡。但若有足夠亮的光,便能看見,她交疊放在身前的手,指節正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這不是結束,甚至不是結束的開始。
    這或許,隻是開始的結束。
    第一夜,她需要休息。明天,才是真正戰鬥的開始。這座用胭脂、絲綢和笙歌粉飾的監獄,它的鐵律和獠牙,會慢慢顯露出來。而她,必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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