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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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居的第一夜,蕭鏡璃幾乎未曾合眼。柳煙那本暗冊中的字字句句,如同鬼魅,在她腦中反複盤旋,與窗外每一絲風吹草動交織在一起,編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
    晟王、芸娘、夜煞、柳煙之死、錢嬤嬤的倒台…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在暗冊零星碎片的映照下,仿佛隱隱有了某種模糊而危險的關聯。她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漩渦的邊緣,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稍有不慎,便會被徹底吞噬。
    天剛蒙蒙亮,她便起身。用冷水仔細敷了敷紅腫的眼睛,強迫自己振作精神。無論前路如何凶險,她都必須走下去。
    她換上一套芸娘送來的新衣——一件藕荷色暗紋襦裙,料子細軟,裁剪合體,襯得她身姿愈發纖細,卻也恰到好處地遮掩了那份過於出挑的容色,更顯沉穩低調。她對著銅鏡,仔細將一絲不亂的長發綰成簡單的圓髻,簪上那支半舊的銀簪,臉上未施脂粉,隻薄薄塗了一層潤膚的膏脂,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卻不至於惹眼。
    今日,她需得去“應卯”——前往教坊司處理文書賬目的偏廳,開始她“暫代”的差事。這是晟王的命令,也是她新身份的開始。
    推開房門,清晨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腑,讓她精神一振。院中寂靜無人,唯有幾隻麻雀在枯枝上跳躍啁啾。
    她深吸一口氣,攏了攏衣袖,朝著偏廳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幾個早起打掃的粗使婆子和低等官奴,看她的眼神已然不同。不再是以往的輕視或嫉妒,而是摻雜著敬畏、好奇,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與懼怕。錢嬤嬤倒台的消息顯然已一夜傳開,而她這個“揭發者”兼新晉的“璃姑娘”,自然成了眾人眼中神秘而不可招惹的存在。
    蕭鏡璃目不斜視,步履平穩,對周遭目光恍若未覺,心中卻如明鏡一般。
    偏廳位於教坊司前院與後院交界處,是一處相對獨立的廂房。她到時,門已開著,裏麵已有兩個負責日常文書登記的小丫鬟在低頭忙碌,見她進來,忙起身行禮,神色拘謹:“璃姑娘。”
    “不必多禮,忙你們的吧。”蕭鏡璃語氣平淡,目光快速掃過室內。
    廳內陳設簡單,幾張書案,幾排書架,堆滿了各式賬冊卷宗。空氣裏彌漫著墨香和舊紙張的氣味。靠裏的一張稍大些的書案空著,想必是留給她的。
    她走到那張書案後坐下。案上已擺放了一摞待核對的賬本,以及一疊空白的謄錄用紙。旁邊還有一份清單,列明了今日需要處理的事項,字跡工整清晰,似是秋紋的手筆。
    “這些是近日各處的用度開支賬目,請姑娘核對有無錯漏。”一個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捧來一疊單據放在案角,低聲道,“若有不清之處,可隨時問我們。”
    “知道了。”蕭鏡璃點點頭,翻開最上麵一本賬冊,凝神看了起來。
    工作並不複雜,多是些采買物資、修繕用具、發放月例之類的瑣碎賬目,隻需核對數字是否準確,條目是否清晰即可。但對於從未接觸過此類事務的蕭鏡璃而言,仍需全神貫注,才能避免出錯。
    她沉浸其中,時間悄然流逝。指尖翻閱紙張的沙沙聲,筆尖劃過紙麵的細微聲響,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訓練笙歌,構成了一種奇異的、表麵平靜的氛圍。
    然而,在這平靜之下,暗湧從未停歇。
    上午過半時,秋紋來了。她依舊是一身利落的打扮,神色平靜,將一份新的卷宗放在蕭鏡璃案上:“姑娘,這是上月宮中尚儀局下發教坊司的用器損耗補充錄,需與庫房實際接收數目核對一遍,三日內錄檔呈報。”
    “好。”蕭鏡璃接過,發現這份卷宗明顯比之前的賬目更為重要,涉及宮中器物,不容有失。
    秋紋並未立刻離開,目光在蕭鏡璃正在核對的普通賬本上掃過,似是不經意地提點道:“尋常用度,差個一星半點無傷大雅。但涉及宮中之物,或與各府往來賬目,須得字字核對,分毫不能差。尤其是…經手之人,更需留意。”
    蕭鏡璃執筆的手微微一頓。秋紋這話,看似提醒核對要仔細,實則暗指某些賬目或經手人可能有問題,需格外警惕?她在暗示什麽?
    “謝秋紋姐姐提點,我記下了。”蕭鏡璃抬起眼,神色如常地應道。
    秋紋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蕭鏡璃心中卻翻騰起來。秋紋是晟王的人,她的每一句話都絕非無的放矢。這是在考驗她的能力?還是在引導她去發現什麽?
    她壓下疑慮,先著手處理秋紋新給的卷宗。一核對之下,果然發現了問題。宮中記錄下發某批瓷器共五十件,但庫房接收記錄卻隻有四十八件,缺失了兩隻青玉釉筆洗。而經手人簽名處,是一個她未曾見過的名字,筆跡潦草,蓋章模糊。
    她不動聲色,將這條 discrepancy 單獨記錄下來,並未聲張。
    午後,偏廳裏隻剩下她一人,兩個小丫鬟已被派去別處幫忙。她正凝神計算著一筆香料采買的賬目,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溫和清朗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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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問,教坊司本月往禦史台報送的例賞名錄,可在此處領取?”
    蕭鏡璃聞聲抬頭,心髒驟然一縮!
    慕容淵一身淺緋官服,正站在偏廳門口,目光溫潤地望了進來。陽光從他身後灑入,在他周身鍍上一層淺金,與這充斥著算盤珠子和舊紙堆的偏廳格格不入。
    他怎麽會來這裏?領取例賞名錄這種小事,何須他這位禦史台官員親自前來?
    四目相對,蕭鏡璃有一瞬間的恍惚和慌亂,但她迅速垂下眼睫,站起身,斂衽行禮:“慕容大人。”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慕容淵邁步走進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日雪夜回廊下決絕的話語和失望的眼神似乎並未留下太多痕跡,他的語氣依舊溫和:“不必多禮。在下奉命來取名錄,叨擾了。”
    “大人請稍候。”蕭鏡璃轉身,在身後的架子上尋找禦史台的卷宗匣。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帶著一種複雜的審視。
    很快,她找到了標著“禦史台”的木匣,取出裏麵一份薄薄的名錄冊子,轉身遞給他:“大人,請過目。”
    慕容淵接過,並未立刻查看,而是看著她,忽然輕聲問了一句:“你…在這裏可還習慣?”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蕭鏡璃的心猛地一顫,指尖微微收緊,麵上卻依舊淡漠疏離:“勞大人掛心,一切安好。”
    慕容淵沉默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他低頭翻開名錄,目光掃過,忽然,他的眉頭幾不可辨地蹙了一下。
    “這名錄…”他抬起眼,看向蕭鏡璃,眼神變得有些銳利,“似乎與昨日送呈我處的底稿有所出入。少了一人。”
    蕭鏡璃心中一驚!名錄有誤?!
    “怎會?”她強自鎮定,“此名錄是依據教坊司記檔謄錄,應當無誤。大人可否示下,少了何人?”
    “教坊司司樂,秦月娘。”慕容淵清晰地報出一個名字,目光緊緊盯著她,“昨日底稿尚有此人,今日正式名錄卻無。是何緣故?”
    秦月娘?蕭鏡璃對這個名字有印象。那是教坊司一位資曆頗老、技藝精湛的樂師,性情孤傲,平日深居簡出。
    名錄謄錄由那兩個小丫鬟負責,她隻是最後核對總數和格式,並未逐一核對名單細節。竟出了這樣的紕漏!
    “是奴疏忽,未能仔細核對名單細節。”蕭鏡璃立刻認錯,心中卻疑竇叢生。這等小事,何至於讓慕容淵親自前來並敏銳發現?是巧合,還是…他借此名目前來,另有目的?
    “疏忽?”慕容淵看著她,語氣依舊平和,話鋒卻微微一轉,“教坊司人事變動,雖看似微小,卻也可能牽涉朝廷體例。尤其是…涉及某些敏感時期的人員…”他話語微頓,意有所指。
    蕭鏡璃的心髒猛地一跳!敏感時期?他是在暗示什麽?與柳煙、錢嬤嬤之事有關?還是與…她父親的案子有關?!
    她抬起眼,迎上慕容淵深邃的目光,那目光中似乎蘊含著某種她無法完全解讀的深意。他是在提醒她?警告她?還是在…試探她?
    “奴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她垂下眼睫,選擇以最穩妥的方式回應,“奴隻知按規章辦事,若有錯漏,即刻修正。這便去查核底檔,為大人重新謄錄一份。”
    慕容淵凝視她片刻,見她一副公事公辦、拒人千裏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失望,終是點了點頭:“有勞。”
    蕭鏡璃轉身去翻找底檔,背對著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目光依舊停留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她很快找到了昨日的底稿,上麵確實有秦月娘的名字。而今日的正式名錄上,她的名字卻被朱筆劃去了,旁邊有一個極小的、難以辨認的標記。
    是誰劃去的?為何劃去?
    她不動聲色,重新謄錄了一份完整的名錄,交給慕容淵:“大人,請核對。”
    慕容淵接過,仔細看了一遍,確認無誤,這才收起名錄。他看了一眼窗外,忽然又低聲說了一句,快得幾乎讓她以為是錯覺:
    “風雨欲來,珍重。”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離去。
    蕭鏡璃站在原地,手中還握著那支蘸墨的筆,指尖冰涼。
    慕容淵的突然到來,名錄的蹊蹺錯誤,他那句意味深長的提醒…這一切絕非偶然!
    風雨欲來…指的是什麽?是衝著她來的?還是衝著這看似平靜的教坊司?抑或…衝著更深、更遠的地方?
    她緩緩坐回案後,目光落在窗外慕容淵消失的方向,心中波瀾驟起,再也無法平靜。
    這偏廳之下的暗湧,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湍急、更加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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