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囚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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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晟王那句冰冷的話語,如同終審的判詞,重重砸落在死寂的殿宇之中,也砸碎了蕭鏡璃最後一絲僥幸。她伏在冰冷的地麵上,額頭抵著光滑如鏡的金磚,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麵八方投來的、混雜著驚詫、鄙夷、幸災樂禍與冷漠的目光,如同無數細針,刺穿她的衣衫,紮入她的皮肉。
    汙了紙張…衝撞鳳駕…疏於管教…任何一條,都足以讓她萬劫不複。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撞擊,帶來窒息般的痛楚和冰冷的絕望。她甚至能想象到下一秒,侍衛衝入,將她拖出殿外,下場比柳煙、比趙全更慘。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翻滾。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之怒並未立刻降臨。
    主位上,貴妃娘娘輕輕“嘖”了一聲,語氣帶著一絲被打擾了興致的慵懶不悅:“真是掃興。罷了,今日是好日子,本宮懶得計較。”她揮了揮塗著丹蔻的手,如同拂去一粒微塵,“帶下去吧,看著礙眼。”
    竟是如此輕描淡寫地放過了?!
    蕭鏡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落差讓她一時怔住,忘了反應。
    “還不謝恩退下!”身旁引路宮女低聲急促地提醒,帶著一絲後怕。
    蕭鏡璃猛地回神,連忙叩首,聲音因恐懼和劫後餘生而微微發顫:“謝…謝娘娘恩典!奴罪該萬死…”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起來,不敢抬頭,踉蹌著退回到屏風之後,後背早已被冷汗徹底浸透,雙腿軟得幾乎站立不住。
    屏風後的其他官妓皆屏息垂首,不敢看她一眼,氣氛壓抑得如同墳墓。
    宴席繼續,絲竹再起,談笑漸複,仿佛方才那段不愉快的插曲從未發生。但蕭鏡璃知道,一切都不同了。她在貴妃乃至所有宗室女眷麵前留下了“笨拙失儀”、“不堪大用”的印象,這幾乎斷送了她未來任何可能憑借“才藝”出頭的機會。而晟王那句“疏於管教”,更是將她徹底打回了原形,甚至更糟。
    她如同一個被貼上劣品標簽的貨物,晾在了眾人眼前。
    接下來的時間,她如同行屍走肉般完成剩餘的演奏,指尖機械地撥動琴弦,腦中一片空白,唯有父親那方私印的殘影和晟王冰冷的眼神反複灼燒著她的神經。
    宴席終了,眾人叩謝恩典,魚貫退出錦華宮。
    冰冷的夜風撲麵而來,吹得她一個激靈,才仿佛從一場噩夢中稍稍清醒。她跟著引路的宮女,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寂靜的宮道上,高大的宮牆投下濃重的陰影,仿佛要將她吞噬。
    宮門外,教坊司的馬車已等候在側。其他幾位官妓沉默地上了車,刻意與她保持著距離。
    蕭鏡璃正要踏上馬車,一名身著晟王府服飾的管事卻突然上前,攔住了她,麵無表情地道:“璃姑娘,王爺吩咐,請您過府一趟。”
    過府?!蕭鏡璃的心髒瞬間再次揪緊!剛剛逃過一劫,更大的危機便接踵而至?!晟王要親自“管教”她了?!
    她臉色煞白,指尖冰涼,卻不敢有絲毫違逆,隻能低聲道:“…是。”
    那管事不再多言,引著她走向另一輛更為寬敞、裝飾卻更顯低調的玄色馬車。車簾垂下,隔絕了外界一切視線。
    馬車啟動,碾過皇城的青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蕭鏡璃獨自坐在車內,黑暗中,隻能聽到自己過速的心跳和車輪滾動的單調噪音。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髒,越收越緊。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是嚴刑拷打?是秘密處決?還是…更可怕的、無聲的折磨?
    馬車並未行駛太久便緩緩停下。車簾掀開,眼前並非預想中的陰森牢獄,而是一處雅致靜謐的庭院,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在月色下顯得清幽異常,唯有遠處高聳的圍牆提醒著此處仍是王府禁地。
    管事默不作聲地在前麵引路,穿過幾道回廊,來到一處臨水的書齋外。書齋內燈火通明,窗紙上映出一個挺拔的身影。
    “王爺,人帶到了。”管事在門外躬身道。
    “進來。”裏麵傳來晟王李縉平淡無波的聲音。
    管事推開門,對蕭鏡璃使了個眼色。
    蕭鏡璃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所有的恐懼與顫抖,垂首邁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去。
    書齋內溫暖如春,彌漫著與她房中相似的清冷沉香。晟王李縉並未坐在書案後,而是負手立於一幅巨大的水墨山水畫前,仿佛在欣賞畫作。他依舊穿著宴上那身暗紫常服,身姿挺拔,側臉在燈光下顯得輪廓分明,看不出絲毫情緒。
    蕭鏡璃走到屋子中央,屈膝跪地:“奴拜見王爺。”聲音低啞幹澀。
    李縉並未回頭,也沒有立刻讓她起身。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壓力無形卻沉重。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冰冷:“今日宮宴,你看到了什麽。”
    又是這個問題!與夜煞如出一轍!
    蕭鏡璃的心髒猛地一縮,伏在地上,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與茫然:“奴…奴愚鈍…隻顧低頭奏樂,不敢窺視天顏…奴隻知不慎汙了紙張,罪該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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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李縉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她伏低的脊背上,帶著一絲極淡的嘲諷,“隻是汙了紙張?本王還以為,你看到了些…不該看的東西。”
    蕭鏡璃指尖掐入掌心,強迫自己鎮定:“奴…奴不知王爺所指…”
    “不知?”李縉踱步到她麵前,玄色的靴尖停在她低垂的視線裏,“那幅畫的題跋,破損處的印痕…你看清了,是不是?”
    蕭鏡璃渾身血液瞬間凍結!他果然知道!他什麽都知道!那根本就是一個針對她的、赤裸裸的試探和折磨!
    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窒息,她猛地以頭觸地,聲音因極度驚懼而變調:“王爺明鑒!奴…奴當時驚慌失措,隻…隻恐衝撞娘娘,並未…並未看清任何印痕!奴什麽都不知道!求王爺明察!”
    她將驚恐失措扮演得淋漓盡致,將自己完全放在一個因闖禍而嚇破膽的卑微官奴位置上,否認一切。
    李縉沉默地看著她,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剝開她所有的偽裝。書房內隻剩下她急促壓抑的呼吸聲。
    許久,他才輕笑一聲,那笑聲裏聽不出絲毫暖意:“沒看清?也好。有些東西,看清了,對你沒好處。”
    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冰冷:“但今日之失儀,衝撞鳳駕,損及本王顏麵,卻是事實。芸娘調理不力,自有懲處。而你…你說,本王該如何‘管教’你?”
    蕭鏡璃伏在地上,不敢回答,身體微微顫抖。
    李縉俯視著她,如同看著一隻可以隨意碾死的螻蟻:“念你初犯,尚有幾分微末之技。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日起,禁足於‘靜思苑’,沒有本王命令,不得踏出半步。每日抄寫《女誡》、《內訓》百遍,靜思己過。何時知錯了,何時再出來。”
    靜思苑?禁足?抄書?
    蕭鏡璃怔住了。這懲罰…遠比她預想的要輕!甚至可以說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他為何…
    但她不敢有絲毫遲疑,立刻叩首:“謝王爺開恩!奴…奴領罰,定當潛心悔過…”
    “帶下去。”李縉揮揮手,似乎失去了興趣,重新轉身麵向那幅畫。
    管事應聲而入,示意蕭鏡璃起身跟上。
    蕭鏡璃踉蹌著站起身,不敢多看,垂首跟著管事退出書齋,冰冷的後怕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上。
    走在寂靜的王府回廊中,她心中驚疑不定。晟王的反應太過詭異。他分明懷疑她看到了印痕,卻並未深究,隻是以“失儀”為名將她禁足…這更像是一種…隔離?觀察?還是…另一種形式的保護?(雖然這個念頭荒謬得讓她自己都想發笑)
    靜思苑是王府西北角一處極其偏僻的院落,久無人居,陳設簡單,甚至有些破敗,唯有一名沉默寡言的老婆子負責看守送飯。
    踏入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仿佛與外界徹底隔絕。高牆聳立,夜色深沉。
    老婆子放下一個食盒和厚厚一疊紙墨,便鎖上門離去,腳步聲消失在遠處。
    蕭鏡璃獨自站在冰冷的院落中,環顧四周,隻有一株枯瘦的老梅和一口廢棄的井。壓抑感如同實質的巨石,沉沉壓下。
    她走到屋中,點亮桌上那盞昏暗的油燈。桌上果然放著兩本嶄新的《女誡》和《內訓》。
    禁足…抄書…靜思…
    她緩緩坐下,手指撫過冰冷的紙張,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
    好一個“靜思己過”。
    她知道,這絕非懲罰的結束,而是另一場較量的開始。她被囚禁於此,如同籠中困獸,而獵手,正在暗處,耐心地等待著她的下一步反應。
    她拿起筆,蘸墨,落在紙上,開始一字一句地抄寫。字跡工整,神情專注,仿佛真的在虔誠悔過。
    然而,她的眼底,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囚凰於籠,靜待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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