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腳步聲和威嚴的呼喝聲如同催命的擂鼓，自地麵隱隱傳來，穿透厚厚的土層，震動著這間狹小冰冷的石室，也震碎了蕭鏡璃心中最後一絲虛妄的安全感。
    京營！奉旨搜城！他們來了！這片荒僻的河灘與墳塋地，絕非藏身之所，很快就會被徹底翻遍！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澆頭，讓她渾身劇烈顫抖，幾乎要癱軟在地。她看了一眼石床上氣息奄奄、臉色慘白的慕容淵，又低頭看向手中那枚沉甸甸的、仿佛烙鐵般滾燙的油布包。
    蘇嬤嬤的話如同驚雷，在她腦中反複炸響——“最後的棋局，已然開啟…你已無退路…”
    無路可退…唯有向前！向前闖入那更深、更未知的黑暗！
    求生的本能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狠厲，在這一刻壓倒了所有的恐懼與彷徨。她猛地咬破舌尖，尖銳的刺痛和血腥味讓她瞬間清醒！
    她迅速將油布包重新貼身藏好，背起那個簡陋卻至關重要的藥箱，然後走到石床邊。看著慕容淵昏迷中依舊因痛苦而緊蹙的眉頭，她的心如同被刀絞般疼痛。
    “慕容淵…堅持住…”她哽咽著低語，用盡全身力氣，將他冰冷沉重的身體再次攙扶起來，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耗盡她全部的意誌。
    她攙扶著他，踉蹌著走向石室另一側那條剛剛開啟的、更顯幽深狹窄的密道入口。陰冷潮濕的寒氣從洞中撲麵而來，帶著一股更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
    沒有退路！沒有選擇！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黴味的空氣，攙扶著慕容淵，毅然決然地踏入了那條未知的黑暗之中。
    身後的機關緩緩合攏，徹底隔絕了來時路，也隔絕了地麵上隱約傳來的、令人心悸的搜捕聲。眼前隻剩下一條向下傾斜、深不見底、僅容一人勉強通行的石階，仿佛直通地獄。
    黑暗濃稠得如同實質，吞噬了一切光線和聲音，唯有她粗重壓抑的喘息和慕容淵微弱痛苦的呻吟在狹窄的空間裏回蕩，更添幾分恐怖。腳下石階濕滑異常，長滿青苔，每一步都需極其小心，稍有不慎便會跌落深淵。
    她一手死死攙扶著慕容淵，另一手艱難地摸索著冰冷潮濕的石壁，憑借觸感艱難下行。慕容淵的身體越來越沉，冰冷的體溫和那不斷滲出的、溫熱粘稠的血液，提醒著她他正在飛速流逝的生命。
    絕望如同跗骨之蛆，不斷啃噬著她的神經。但她不敢停下，不敢思考，隻能憑借著一股近乎麻木的意誌，機械地、一步一挪地向黑暗深處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石階終於到了盡頭，腳下變成了相對平坦卻泥濘不堪的土路。空氣愈發汙濁稀薄，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味。通道似乎變得更加狹窄曲折，不時需要彎腰甚至匍匐才能通過。
    慕容淵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身體也越來越冰冷。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蕭鏡璃的心髒。她不得不數次停下，在黑暗中顫抖著手摸索他的鼻息，感受那微弱的氣流，才能勉強支撐自己繼續走下去。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無盡的黑暗和絕望徹底吞噬時，前方極遠處，似乎隱約傳來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水聲？還有…一點極其模糊的、搖曳的光亮？
    是出口？！還是…幻覺？！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驟然在死寂的黑暗中點燃！她精神一振，咬緊牙關，攙扶著慕容淵，加快腳步向著那光亮和水聲的方向艱難挪去。
    光亮和水聲越來越清晰。那似乎是一個更大的地下空間，隱約有火光晃動，還有…模糊的人聲？！
    有人？！
    蕭鏡璃的心髒猛地提起！是敵是友？！她立刻停下腳步，屏住呼吸，將慕容淵小心地靠在牆壁上，自己則躡手躡腳地向前摸去，躲在通道出口的一塊巨石後，小心翼翼地向外窺探——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灰岩洞穴，洞頂垂下無數奇形怪狀的鍾乳石。洞穴中央有一片地下暗河形成的水潭，水聲潺潺。水潭邊，竟然燃著幾堆篝火！跳躍的火光映照出數十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男女老少皆有的人影！他們圍坐在火堆旁，沉默地烤著一些看不出原貌的食物，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食物和汗臭混合的古怪氣味。
    流民？！乞丐？！這裏竟然是京城地下流民的聚集地？！
    蕭鏡璃心中驚疑萬分！她從未想過，在這皇城根下的地底深處，竟然藏著這樣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
    那些人神情麻木，眼神空洞，仿佛早已習慣了這暗無天日的生活。幾個孩子蜷縮在母親懷裏，無聲地咀嚼著東西。
    就在蕭鏡璃猶豫著是否要上前求助時——
    洞穴另一側，連接著另一條通道的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和幾聲驚慌的低呼！
    隻見幾個原本在那附近休息的流民連滾帶爬地向後退去，臉上帶著驚恐的神色。
    緊接著，一個高大踉蹌、渾身浴血的身影，猛地從那通道中跌撞而出，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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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穿著一身破爛不堪、卻依稀能辨認出是宮中低等侍衛製式的衣衫，臉上身上布滿血汙和傷痕，一條手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受了極重的傷。他掙紮著想要爬起，卻因力竭而再次撲倒，發出痛苦的呻吟。
    流民們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嚇住了，紛紛後退，警惕地看著他，無人敢上前。
    蕭鏡璃的心髒猛地一跳！宮中侍衛？他怎麽會在這裏？還傷得這麽重？難道是東宮之變的逃出來的？還是…
    就在她驚疑不定之際，那名重傷的侍衛似乎用盡最後力氣抬起頭，目光渙散地掃過周圍的流民，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似乎想說什麽，卻猛地咳出大口鮮血。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離他最近的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身上，手臂艱難地抬起，指向她，嘴唇翕動，吐出幾個極其微弱、卻如同驚雷般劈入蕭鏡璃耳中的字：
    “…孩子…藥…小心…貴妃…滅口…”
    話音未落，他手臂猛地垂落，腦袋一歪，徹底沒了聲息。
    洞穴內死寂片刻，隨即爆發出更大的驚慌和騷動！流民們如同受驚的鳥獸，紛紛向更深的黑暗處退去，遠離那具屍體，臉上充滿了恐懼。
    貴妃？滅口？！蕭鏡璃渾身冰冷，如遭雷擊！這個垂死的侍衛…他在指控貴妃？！滅什麽口？！和東宮之變有關嗎？！還有…孩子？藥？什麽意思？！
    巨大的信息量和這突如其來的死亡，讓她大腦一片空白！
    然而，還不等她細想——
    “嗖！嗖！”
    兩道漆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從那名侍衛衝出的通道中疾射而出，落地無聲！兩人皆身著緊身夜行衣，黑巾蒙麵，隻露出一雙冰冷嗜殺的眼睛，手中緊握的鋼刀在火光下反射著森寒的光芒！
    殺手！滅口的殺手追來了！
    流民們發出驚恐的尖叫，徹底陷入混亂，四散奔逃！
    那兩名殺手目光冰冷地掃過現場，瞬間鎖定地上那名已然氣絕的侍衛，其中一人快步上前，蹲下身，極其熟練地在他身上快速搜查起來，似乎在尋找什麽東西。
    另一人則持刀而立，冰冷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混亂奔逃的流民，仿佛在判斷是否有漏網之魚或需要清除的目擊者。
    他的目光…猛地掃向了蕭鏡璃藏身的方向！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和晃動的火光，但蕭鏡璃清晰地感覺到，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似乎在她藏身的巨石處停頓了一瞬！
    被發現了？！還是錯覺？！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她全身血液凍結，死死捂住嘴，連呼吸都停止了，身體僵硬地縮在巨石之後，一動不敢動！
    那名搜查的殺手似乎並未從屍體上找到想要的東西，站起身，對同伴搖了搖頭。
    持刀站立的殺手眼中寒光一閃，似乎做出了某種決定。他緩緩抬起手，刀尖指向那些驚慌失措、無處可逃的流民…
    他們要滅口！要殺光這裏所有的人！
    蕭鏡璃的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嗚——嗡——”
    一陣低沉厚重、仿佛來自極其遙遠之處的號角聲，隱隱約約、卻極具穿透力地，從洞穴上方、甚至是地麵之上的某個方向傳來！
    那號角聲帶著一種獨特的、莊嚴而急促的節奏，迥異於軍中任何常見的號令！
    兩名殺手的動作猛地一滯！迅速抬頭望向洞頂，側耳傾聽，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定和…難以置信！
    他們對視一眼，似乎在飛快地交流著什麽。
    緊接著，更遠處，隱約傳來了大隊人馬急促行進的金鐵交鳴和踏步聲！似乎正朝著這個方向而來！
    兩名殺手臉色驟變，再也顧不上眼前的流民和屍體。其中一人毫不猶豫地抬手打出一個手勢，兩人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以驚人的速度迅速退回了來時的通道，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隻留下滿地狼藉、驚魂未定的流民，一具冰冷的屍體，和…藏在暗處、渾身冰冷、幾乎虛脫的蕭鏡璃。
    那號角聲…那兵馬聲…是什麽？嚇退了殺手？是來救援的？還是…另一波更可怕的存在？
    巨大的謎團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無法思考。
    她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出頭。流民們依舊驚恐地蜷縮在遠處角落，不敢靠近屍體和通道。
    機會！混亂之中，或許…
    她的目光猛地落在那個重傷死去的侍衛身上！他臨死前的話…“藥”…“孩子”…“貴妃”…他身上會不會有什麽線索？！那兩個殺手在找什麽？！
    一個瘋狂而大膽的念頭闖入她的腦海！
    她看了一眼身後依舊昏迷的慕容淵，咬了咬牙，趁著流民們還未從驚恐中回過神，猛地從藏身之處衝出，以最快的速度撲到那具屍體旁！
    她強忍著惡心和恐懼，用顫抖的手在他冰冷染血的衣襟內飛快摸索——
    指尖觸到一個硬物！
    她猛地將其掏出——那是一個小小的、扁平的、用油布緊密包裹的方形物體！
    來不及細看，她將其死死攥在手心，轉身就想退回通道！
    就在此時——
    “哢嚓…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猛地從洞穴頂部炸開！整個地穴劇烈搖晃！巨大的石塊和泥土如同暴雨般轟然砸落！煙塵彌漫！
    “啊——！”流民們發出淒厲的慘叫，四散奔逃，卻被不斷落下的巨石砸中，死傷慘重！
    地麵之上！有人在用重器強行破開地麵！是京營的人找到這裏了？！還是…其他的勢力？！
    蕭鏡璃駭然失色，抱頭鼠竄，險之又險地躲過一塊砸落的巨石，連滾帶爬地撲回通道入口，死死抓住昏迷的慕容淵！
    “走！快走！”她嘶聲尖叫，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拖著慕容淵，向著這條密道更深的黑暗深處，亡命奔去！
    身後，是地動山搖的崩塌聲、流民絕望的哭喊聲、以及…越來越近的、來自地麵的、冰冷的命令聲和腳步聲！
    絕境之中，唯一的生路，隻有向前，闖入那更深、更未知的黑暗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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