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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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藍的磷火,如同鬼魅的眼眸,在漆黑如墨的地下河麵上幽幽跳動,映照出方寸之地,更襯得四周無邊的黑暗愈發深邃粘稠,仿佛能吞噬一切生靈。那飄渺哀怨、似有若無的女子歌聲,絲絲縷縷,纏繞在冰冷潮濕的空氣裏,鑽入耳膜,直透心底,帶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淒迷與寒意。
    蕭鏡璃攙扶著慕容淵冰冷沉重的身體,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腥臭粘膩的河灘淤泥中,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腐爛的屍骸之上,艱難而絕望。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遠處那點幽藍的磷火和磷火之下的巨大黑影所攫取——無字碑!老兵用命指引的終點!
    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微弱搖曳,卻支撐著她榨幹最後一絲氣力,向前挪動。
    慕容淵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身體越來越冷,仿佛生命正隨著這地底的寒氣一點點流逝。巨大的悲痛和焦急灼燒著她的五髒六腑,卻流不出眼淚,隻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執拗。
    必須到達那裏!必須找到生機!
    距離逐漸拉近。那磷火並非漂浮水麵,而是源自河灘之上一塊突兀聳立的、巨大的黑色岩石頂端。岩石形狀規整,隱隱呈碑狀,通體漆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正是那“無字碑”!
    而那塊岩石之下,磷火幽光勉強照亮的範圍內,河灘地勢稍高,淤泥漸少,竟露出一片相對幹燥的、鋪著碎石的淺灘。淺灘之上,影影綽綽地,似乎…倚坐著一個人影?!
    歌聲…正是從那人影方向傳來!
    蕭鏡璃的心髒猛地縮緊!全身寒毛倒豎!是誰?!活人?還是…這地底幽冥的鬼魅?!
    她死死攥住懷中那枚冰冷的玄鐵血詔,仿佛它能給予她一絲對抗未知恐懼的勇氣,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警惕地凝視著那個人影。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靠近,那飄渺的歌聲戛然而止。
    死寂,瞬間降臨。唯有地下河水緩慢流動的汩汩聲,更添幾分詭異。
    那人影緩緩動了一下,似乎轉過頭,麵向她的方向。磷火幽光勾勒出一個模糊的、披著寬大深色鬥篷的輪廓,看不清麵容,隻能感覺到一道冰冷而…疲憊的視線,穿透黑暗,落在她身上。
    沒有殺氣,沒有敵意,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仿佛亙古存在的沉寂與蒼涼。
    蕭鏡璃屏住呼吸,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良久,那披著鬥篷的人影緩緩抬起一隻手,蒼白消瘦的手指從寬大的袖口中伸出,指向她身邊的慕容淵,然後,極其緩慢地…招了招手。
    意思…清晰無比。
    蕭鏡璃的心髒狂跳不止。去?還是逃?眼前之人是敵是友?是陷阱還是救星?
    她低頭看向懷中氣若遊絲的慕容淵…他沒有時間了!
    賭!隻能賭!
    她一咬牙,攙扶著慕容淵,一步一步,極其緩慢而警惕地走向那片淺灘,走向那個神秘的黑影。
    距離漸近。她終於看清,那是一個身形瘦削、完全被深灰色鬥篷籠罩的人,坐在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上,仿佛已在此地等待了千年萬年。鬥篷的兜帽壓得很低,陰影徹底遮住了麵容。
    那人並未起身,隻是再次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前的地麵。
    蕭鏡璃猶豫了一下,最終小心翼翼地將慕容淵平放在那人麵前的空地上。
    鬥篷人俯下身,伸出那雙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極其輕柔地掀開慕容淵被血浸透的衣袍,檢查他肋下那猙獰的傷口。動作熟練而沉穩,帶著一種久經世事的從容。
    看到那幾乎致命的傷口和弩箭留下的可怕創口,鬥篷人的動作微微一頓,似乎發出了一聲極輕極輕的、幾不可聞的歎息。
    隨即,他她)從身後拿出一個古樸陳舊的藤編藥箱,打開,取出金針、藥瓶、幹淨的布條…開始為慕容淵處理傷口。他她)的手法極其精妙迅捷,下針穩準,清創、敷藥、包紮…一氣嗬成,帶著一種與這陰森環境格格不入的、近乎神聖的專注。
    蕭鏡璃屏息凝神地看著,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這人…竟是一位醫者?!一位隱居在這恐怖地底深處的神醫?!
    難道…這就是老兵指引她來此的目的?!為了救慕容淵?!
    希望如同破曉的晨光,驟然刺破了她心中厚重的陰霾,讓她激動得幾乎要顫抖起來!
    處理完傷口,鬥篷人又取出一枚香氣奇異的黑色藥丸,小心地喂入慕容淵口中,並用一種特殊手法按摩其喉部助其吞下。
    做完這一切,他她)才緩緩直起身,重新將目光投向一直緊張守在一旁的蕭鏡璃。兜帽的陰影下,依舊看不清麵容,隻能感覺到那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審視著什麽。
    隨後,他她)再次抬手,這一次,指向的是…蕭鏡璃一直緊緊攥在手中的、那枚來自祭壇的尖銳石塊。
    蕭鏡璃一怔,下意識地握緊了石塊。
    鬥篷人微微搖了搖頭,手指轉向她身後那座巨大的、漆黑的…無字碑。
    意思再明白不過——石塊,是用於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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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鏡璃的心髒再次提了起來。她依言轉身,走到那巨大的黑色石碑前。離得近了,更能感受到石碑的巨大與壓迫感,通體冰涼,觸手光滑,仿佛某種冰冷的金屬,卻又帶著石質的厚重。碑身之上,果然光滑如鏡,無一字一劃。
    她舉起那塊尖銳的石塊,猶豫了一下,嚐試著向碑麵劃去——
    “嗤啦!”一聲刺耳的銳響!石碑表麵竟然連一絲劃痕都未留下!這石頭…根本無法在碑上留下印記!
    那這石塊…有何用?!
    她愕然回頭,看向鬥篷人。
    鬥篷人沉默地抬起手,指向石碑的…基座。
    蕭鏡璃立刻蹲下身,仔細查看石碑與地麵連接的基座。基座同樣由黑色石材砌成,但在靠近地麵的幾個方位,她發現了數個極其隱蔽的、與她手中石塊形狀依稀吻合的…凹槽!
    難道…
    她嚐試著將石塊尖端,對準其中一個凹槽,用力按壓下去——
    “哢嚓。”一聲極輕微的機括契合聲響起!
    有反應!
    她精神一振,立刻依樣畫葫蘆,迅速找到了其他幾個凹槽,將石塊逐一按壓契合!
    當最後一塊石塊被按入凹槽的瞬間——
    “嗡……”
    整座巨大的無字碑,猛地發出一陣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嗡鳴!碑身微微震顫起來!表麵那吞噬光線的漆黑竟開始緩緩褪去,變得…透明起來?!
    仿佛冰層融化,玉石顯紋!透明的碑體內部,竟然顯現出無數細密如蛛網、金光流轉的…複雜紋路!那些紋路不斷延伸、交織、變幻,最終…凝聚成了一篇篇密密麻麻、不斷流轉的…金色文字!
    蕭鏡璃駭然倒退一步,目瞪口呆地望著這神跡般的變化!
    那些金色文字並非當朝字體,而是更加古老晦澀的篆文,她隻能勉強辨認出零星片段——
    “…乙未年…七月初七…貴妃…誕辰…賜…凝香丸…”
    “…丙申年…臘月…十九…皇四子…薨…症似…驚風…”
    “…丁酉年…春…皇後…被禁…坤寧宮…”
    “…戊戌年……秘查…藥渣…紅信石…確認…”
    “…己亥年…血詔…成…托於…”
    “…忠仆…死…秘道…封…”
    “…鳳唳…血染…待…歸巢……”
    一樁樁、一件件!時間、事件、人物、證據!遠比那禦藥房記錄更加詳細、更加確鑿、更加觸目驚心!這無字碑…根本就是一部用特殊方法記載的、關於貴妃謀害皇嗣、構陷皇後、乃至先帝後遇害真相的…鐵證石書!
    而那流轉文字的最後,金光匯聚,赫然顯現出幾行更加巨大、筆鋒如刀、仿佛用血淚刻成的字跡:
    “朕…昏聵…致此大禍…愧對祖宗…萬死難贖!”
    “後…蒙冤…飲恨…九泉… eye未瞑!”
    “見此碑文者…即為…血詔執令人!”
    “持朕血詔…聯合忠良…清君側…誅妖妃…正朝綱…雪沉冤!”
    “若…力有未逮…則…毀此碑文…絕此秘辛…免…生靈塗炭…”
    落款處,是兩個仿佛用盡最後力氣刻下的、充滿了無盡悔恨與絕望的年號與…血指印!
    先帝!這真的是先帝留下的血詔碑文!
    蕭鏡璃渾身劇烈顫抖,淚水終於無法抑製地奔湧而出!不是悲傷,而是巨大的震撼、憤怒、以及一種沉甸甸的、幾乎要將她壓垮的…責任!
    清君側!誅妖妃!正朝綱!雪沉冤!
    這十二個字,如同十二道驚雷,狠狠劈入她的靈魂深處!
    她終於明白了一切!明白了父親和慕容家為何遭難!明白了自己為何被卷入!明白了那玄鐵血詔的真正含義!
    就在她心神激蕩、難以自已之際,那透明的碑文再次發生變化!所有的金色文字如同百川歸海般向中心匯聚,最終…凝聚成了一枚金光燦燦的、與她懷中那枚玄鐵血詔形狀一般無二、卻更加璀璨奪目的…令牌虛影!
    虛影之下,顯現出一行小字:
    “持血詔…合於此…令方現…號天下!”
    同時,她懷中那枚一直冰冷的玄鐵血詔,竟毫無征兆地開始發燙、震動!仿佛與那碑文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她下意識地掏出玄鐵血詔。隻見血詔上那個“赦”字竟也隱隱散發出暗紅色的光芒!
    她福至心靈,顫抖著手,將玄鐵血詔緩緩按向碑文中那金色令牌虛影所在的位置——
    “錚——!”
    一聲清越如同龍吟的嗡鳴響徹地穴!玄鐵血詔與金色虛影完美重合!刹那間金光大盛,將整個黑暗的地下河照得如同白晝!
    強光過後,碑文上的金色文字和令牌虛影緩緩消散,石碑再次恢複成漆黑無字的狀態。而她手中的玄鐵血詔,卻已模樣大變!
    原本暗沉的玄鐵之上,竟然浮現出了密密麻麻的、與方才碑文一致的金色篆文!正麵那個“赦”字更是化作了璀璨的金色,威嚴無比,仿佛蘊含著無上權柄!
    真正的…號令天下的血詔令牌!於此…重現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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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鏡璃手握這枚滾燙的、重如千鈞的令牌,整個人如同石化般僵立在原地,巨大的衝擊讓她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就在這時,那位一直沉默的鬥篷人,緩緩站起身,走到了她的麵前。
    他她)抬起那雙蒼白的手,緩緩摘下了一直籠罩著頭臉的…兜帽。
    磷火幽光下,露出一張…布滿深深皺紋、蒼白得毫無血色、卻依稀能看出昔日清秀輪廓的…老婦人的臉!
    最令人駭然的是…她那雙眼睛!並非尋常老人的渾濁,而是…一種仿佛看透了世間一切悲歡離合、充滿了無盡疲憊、滄桑、以及…一種深埋於骨髓的…威嚴與…悲慟!
    老婦人靜靜地看著震驚失語的蕭鏡璃,目光最終落在她手中那枚金光流轉的血詔令牌上,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難以形容的情緒,有欣慰,有解脫,有難以磨滅的恨,更有…無盡的悲哀。
    她緩緩開口,聲音沙啞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如同刻印般砸入蕭鏡璃的心底:
    “孩子…你…終於…來了…”
    “這血海深仇…這江山重擔…如今…便托付於你了…”
    “記住…碑文所見…人心之惡…甚於鬼蜮…”
    “走吧…離開這裏…永遠…不要再回來…”
    說完,她不等蕭鏡璃有任何反應,猛地一揮手袖袍!
    一股無形的、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瞬間包裹住蕭鏡璃和地上昏迷的慕容淵!
    蕭鏡璃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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