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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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陽王妃離去後,室內重歸死寂。窗外夜色濃稠如墨,唯有遠處隱約傳來的、不知是更夫梆子還是巡夜兵丁的腳步聲,規律而冰冷,敲打著蕭鏡璃緊繃的神經。
    她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睜大眼睛,毫無睡意。手中緊握著那枚觸手生涼、卻又仿佛重逾千鈞的玄鐵血詔令牌,以及那枚溫潤的、刻著“信”字的白玉玉佩。冰與火的觸感交織,如同她此刻的心境,一半是冰冷的絕望與恐懼,一半是灼熱的仇恨與決絕。
    血債血償。
    活下去。
    等待。
    一擊必殺。
    信陽王妃的話語如同烙印,深深刻入她的腦海。她知道,從這一刻起,那個在教坊司瑟瑟發抖、在靜思苑惶恐度日的蕭鏡璃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一具被仇恨和使命驅動的軀殼,一把藏在暗處、等待飲血的利刃。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試圖積攢哪怕一絲一毫的力氣,為了黎明前未知的逃亡。
    時間在極致的煎熬中緩慢流逝。終於,在窗外天色透出第一絲極淡的、冰冷的灰白時,門外傳來了極其輕微的、三長一短的叩門聲。
    約定的信號!
    蕭鏡璃猛地睜開眼,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迅速起身,盡管渾身依舊酸痛無力,卻以一種驚人的意誌力強迫自己站穩。她最後看了一眼這間短暫庇護過她的屋子,將血詔和玉佩仔細貼身藏好,深吸一口氣,走到門邊,輕輕拉開了門閂。
    門外站著的不再是蘇嬤嬤,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身材矮壯、麵色黝黑、車夫打扮的中年漢子。他目光沉靜,眼神銳利地掃了蕭鏡璃一眼,並無多話,隻是微微頷首,低聲道:“姑娘,請隨我來。”
    蕭鏡璃點點頭,沉默地跟上。漢子腳步極輕,引著她穿過幾條寂靜無人的回廊,來到一處極其偏僻的角門。一輛毫不起眼的、半舊不新的青篷馬車早已等候在此,駕車的同樣是另一個沉默的黑衣漢子。
    “上車。”車夫打扮的漢子低聲道,掀開了車簾。
    車內狹小昏暗,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草料和塵土氣息。蕭鏡璃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車簾落下,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光線和空氣。
    馬車輕輕晃動,隨即平穩而快速地行駛起來。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的轆轆聲。蕭鏡璃蜷縮在黑暗的車廂角落,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全力捕捉著外界的一切聲響。
    起初,還能聽到一些清晨市井漸漸蘇醒的模糊人聲和叫賣。但隨著馬車不斷前行,外麵的聲音逐漸變得稀疏,道路似乎也變得有些顛簸起來,仿佛駛出了繁華區域,進入了某種…城郊的土路?
    她的心漸漸沉了下去。離開京城了?這麽快?信陽王妃要將她送往何處?
    不知行駛了多久,馬車速度漸漸放緩,最終完全停下。
    車簾被從外麵掀開一絲縫隙,那名車夫打扮的漢子低聲道:“姑娘,前方有官兵設卡盤查,需步行一段,繞過哨卡。”
    蕭鏡璃的心猛地一緊!官兵設卡!果然,追捕的網已經撒開了!
    她點點頭,依言下了馬車。此刻天色已然微明,四周是一片荒涼的丘陵地帶,枯草萋萋,寒風蕭瑟。遠處官道上,隱約可見旌旗和官兵的身影。
    “跟我來,腳步放輕。”漢子低聲道,率先向一旁雜草叢生的山坡走去。
    蕭鏡璃緊跟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艱難前行。冰冷的晨風如同刀子般刮在臉上,她卻渾然不覺,全部心神都用於警惕四周和跟上漢子的腳步。
    兩人沉默而迅速地穿行在荒丘之間,盡量避開開闊地帶。漢子的方向感極好,顯然對這片地形極為熟悉。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繞過官道哨卡,以為安全之時——
    “站住!什麽人?!”一聲厲喝猛地從側前方一片稀疏的樹林中炸響!
    數名身著巡防營服飾的官兵如同鬼魅般從樹林中衝出,手持鋼刀,瞬間將兩人包圍!為首一名隊正目光銳利如鷹,冷冷地掃視著他們:“大清早的,鬼鬼祟祟在此作甚?!”
    蕭鏡璃的心髒瞬間停止了跳動!全身血液凍結!被發現了?!
    那帶路的漢子臉色也是微微一變,但立刻穩住心神,上前一步,賠著笑臉,從懷中摸出一塊令牌和幾塊碎銀遞了過去:“軍爺辛苦!小的是城南李記貨棧的夥計,奉掌櫃之命,送這位…這位鄉下表妹去城外莊子探親。抄個近道,不想衝撞了軍爺,恕罪恕罪!”
    那隊正接過令牌瞥了一眼,又掂了掂手中的碎銀,臉色稍緩,但目光依舊懷疑地掃向低著頭、渾身緊繃的蕭鏡璃:“探親?抬起頭來!”
    蕭鏡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強迫自己緩緩抬起頭,目光低垂,不敢與官兵對視。
    隊正仔細打量著她蒼白憔悴、穿著普通粗布衣裙顯然是信陽王妃早已準備好的)的模樣,眉頭緊蹙:“看你臉色不佳,不像探親,倒像…”
    就在他話音未落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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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噠噠噠…噠噠噠…”一陣急促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隻見官道方向,一隊約十餘人、身著晟王府侍衛服飾、神色冷厲的人馬,正策馬疾馳而來,直奔哨卡!
    為首之人,赫然是…夜煞的心腹下屬之一!
    蕭鏡璃的瞳孔驟然收縮!晟王府的人?!他們怎麽會來這裏?!是巧合?還是…
    那隊正見狀,也立刻收斂了盤問的心思,連忙迎向王府侍衛。
    王府侍衛頭領勒住馬韁,目光冰冷地掃過現場,直接亮出一麵玄鐵令牌,冷聲道:“奉王爺令,緝拿要犯!可曾見過形跡可疑之人?尤其是一男一女,男子重傷!”
    那隊正連忙躬身回話:“回大人,並未見到可疑男子。方才正盤問這兩人,是貨棧夥計送表妹探親…”
    王府侍衛頭領的目光立刻如同利劍般射向蕭鏡璃和那漢子!
    蕭鏡璃隻覺得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幾乎要將她刺穿!她死死低著頭,全身冰冷僵硬,連呼吸都幾乎停止!
    帶路的漢子額角也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但依舊強作鎮定。
    氣氛瞬間緊繃到了極點!仿佛下一秒,刀劍就要出鞘!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嗚——嗚——”
    遠處京城方向,突然傳來了低沉而悠長的號角聲!一連三響!那是…宮中緊急召集朝會大臣的信號!
    王府侍衛頭領的臉色猛地一變,顯然接到了更緊急的命令。他狠狠瞪了蕭鏡璃兩人一眼,似乎心有不甘,卻不敢耽擱,猛地一揮手:“走!”
    一行人調轉馬頭,朝著京城方向疾馳而去,揚起一片塵土。
    那隊正鬆了口氣,擦了擦額角的汗,顯然也不想多事,不耐煩地對蕭鏡璃二人揮揮手:“快走快走!別礙事!”
    帶路的漢子連忙道謝,拉著幾乎虛脫的蕭鏡璃,快步離開哨卡範圍,重新沒入荒丘之中。
    直到走出很遠,確認徹底安全後,兩人才在一處背風的山坳停下腳步。蕭鏡璃再也支撐不住,背靠著冰冷的山石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早已浸透了內衫。
    剛才…太險了!若非那突如其來的宮中號角…她不敢想象後果!
    那漢子也是麵色凝重,低聲道:“王府的爪牙竟然直接追出城了!看來搜捕比預想的更嚴!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必須再加快速度!”
    休息片刻後,兩人再次啟程。這一次,漢子選擇了更加隱蔽難行的路線,翻山越嶺,盡量避開一切人煙。
    又艱難行進了約莫一個時辰,日頭漸高,前方出現了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深處,隱約可見一間極其簡陋的茅草屋。
    漢子停下腳步,指著那茅屋低聲道:“姑娘,我們到了。這裏是第一處落腳點。裏麵有人接應,會告訴你下一步的安排。我隻能送你到這裏了。”
    蕭鏡璃看向那間孤零零的茅屋,心中充滿了不安和迷茫,但她知道別無選擇。她向那漢子深深一福:“多謝…壯士相助。”
    漢子擺擺手,不再多言,轉身迅速消失在來時的山路中。
    蕭鏡璃獨自站在竹林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向那間茅屋。
    茅屋柴扉虛掩。她輕輕推開,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和煙火氣撲麵而來。屋內陳設極其簡單,一床一桌一椅,一位頭發花白、穿著粗布葛衣、正在低頭搗藥的老者聞聲抬起頭來。
    老者麵容清臒,目光溫和卻帶著一絲警惕,打量了蕭鏡璃一番,緩緩開口道:“可是…城南來的客人?”
    蕭鏡璃心中一動,想起信陽王妃的囑咐,謹慎地答道:“…受友人所托,前來尋一味‘安心草’。”
    這是約定的暗號。
    老者聞言,眼中的警惕稍褪,點了點頭:“老夫便是這裏的郎中。姑娘請進。”
    蕭鏡璃走進茅屋,老者起身閂上門,這才壓低聲音道:“姑娘一路辛苦。暫且在此歇息半日,天黑之後,會有人來接你前往下一處地點。”
    “下一處?去哪裏?”蕭鏡璃急切地問。
    老者搖搖頭:“老朽隻負責此處中轉,具體去向,自有安排。”他看了看蕭鏡璃蒼白疲憊的臉色,從藥簍裏取出一些幹糧和一壺清水遞給她,“姑娘先吃點東西,恢複些體力。後麵…路還長。”
    蕭鏡璃接過幹糧,卻毫無食欲。她心中充滿了對慕容淵的擔憂和對未來的恐懼:“老人家,可知…與我一同的那位重傷的公子…他現在如何?”
    老者歎了口氣:“姑娘放心,那位公子已被送往更安全隱秘之處救治,有高人看護,性命應是無礙。但你二人絕不可再同行,目標太大。”
    聽說慕容淵暫無性命之憂,蕭鏡璃稍稍鬆了口氣,但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牽掛卻絲毫未減。
    她強迫自己吃下一些幹糧,喝了些水,然後依言在屋內那張簡陋的床鋪上躺下休息。身體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卻高度緊繃,根本無法入睡。腦海中不斷閃過這一路的驚險、地底的秘密、血詔的重量、以及…那雙在黑暗中凝視著她的、冰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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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煞…晟王…貴妃…那個神秘的老婦人…信陽王妃…這錯綜複雜的棋局中,她到底是誰的棋子?誰又是執棋之人?
    不知不覺,天色漸暗。茅屋外傳來了幾聲布穀鳥的叫聲。
    老者立刻起身,低聲道:“接應的人來了。”
    蕭鏡璃猛地坐起身,心髒再次提緊。
    老者打開門,隻見門外黑暗中站著一個戴著鬥笠、看不清麵容的樵夫打扮的人,背著一捆柴火,對老者微微點頭。
    老者對蕭鏡璃道:“姑娘,跟他走。一切聽從他的安排。”
    蕭鏡璃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這間短暫的避難所,毅然決然地走向那名樵夫。
    樵夫也不多言,轉身便走。蕭鏡璃默默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行走在夜色籠罩的山林之中。這一次,路途似乎更加遙遠和曲折,穿過密林,越過溪澗,仿佛永無止境。
    直到月上中天,樵夫終於在一處極其隱蔽的山洞前停下腳步。他指了指黑黢黢的洞口,低聲道:“進去。裏麵有人。記住,從現在起,你叫‘阿醜’。”
    阿醜…連名字也要舍棄了嗎?
    蕭鏡璃或許現在該叫她阿醜)點點頭,不再猶豫,彎腰鑽入了那深不見底、仿佛巨獸之口的山洞。
    樵夫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山洞內一片漆黑,潮濕陰冷。她摸索著向前行進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隱約出現了一點微弱的火光。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發現火光來自一處稍大的洞窟。洞窟中,生著一小堆篝火,火堆旁,坐著兩個同樣穿著粗布衣衫、麵色警惕的陌生人,一男一女,看起來像是姐弟。
    見到她進來,那兩人立刻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打量著她。其中的女子上前一步,聲音低沉:“口令。”
    “鳳…歸巢。”蕭鏡璃想起無字碑上的字跡,低聲答道。
    女子眼中的警惕稍減,點了點頭:“來了就好。我們是你的下一程引路人。歇息片刻,天亮前出發。”
    蕭鏡璃沉默地走到火堆旁坐下,接過女子遞來的幹糧,機械地咀嚼著。她不知道這些人的真實身份,不知道他們屬於哪一方勢力,不知道最終的目的地是哪裏。
    她隻知道,這條用鮮血和犧牲鋪就的逃亡之路,才剛剛開始。而路的盡頭,是複仇的烈焰,還是…更深的黑暗?
    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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