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黑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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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稠,細雨如絲,將“歸林居”所在的山穀籠罩在一片濕冷的寂靜之中。阿醜蕭鏡璃)站在茅屋簷下,身上穿著一套漿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粗布衣褲,頭發用最普通的木簪草草綰起,臉上甚至被芸娘特意用某種植物的汁液淡淡抹了一層,掩去了過於白皙的膚色,添了幾分營養不良的蠟黃。她背上是一個小小的、空癟的粗布包袱,整個人看起來,與那些因戰亂或饑荒而流離失所、投親靠友的孤女別無二致。
    芸娘最後檢查了一遍她的裝束,細心地將她衣領一處不顯眼的褶皺撫平,低聲道:“記住你的身份,阿醜。父母亡於時疫,家鄉遭了災,去京城投奔遠房表舅謀生。路上被黑風寨采買的人‘救’下,暫時安身。少看,少問,多聽。遇到盤查,怕就對了,越害怕越真實。”
    阿醜深吸一口冰冷潮濕的空氣,用力點頭,將那份怯懦無助的神情練習了無數次,此刻已能自然地流露在眼底。她摸了摸袖袋裏暗藏的一小包芸娘給的、能讓人短時間內氣息微弱、脈象虛浮的藥粉,以及一枚磨得尖銳、可做防身之用的細長骨簪。這就是她全部的家當。
    林老沒有出來送行,隻有芸娘將她送到穀口。一名戴著鬥笠、樵夫打扮的沉默漢子已等在那裏,正是那夜引她來此的“石頭”。
    “石頭哥會送你到官道附近,指明方向。剩下的路,靠你自己。”芸娘拍了拍阿醜冰冷的手,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萬事小心。”
    阿醜再次點頭,不敢多言,怕泄了底氣。她跟著石頭,沉默地沒入細雨和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山路濕滑難行,石頭腳步極快,阿醜拚盡全力才能跟上。兩人一路無話,隻有腳踩在泥濘裏的噗嗤聲和細雨落在樹葉上的沙沙聲。約莫走了一個時辰,天色微明,雨勢漸歇。石頭在一處高坡的灌木叢後停下,指著下方隱約可見的一條黃土官道。
    “從此處下去,沿官道往東再走三裏,有一處岔路口,路邊有棵老槐樹。黑風寨運糧的車隊辰時左右會經過那裏歇腳。你就在槐樹下等著,裝作力竭昏倒。”石頭的聲音低沉沙啞,言簡意賅,“記住接頭暗號,對方問‘姑娘可是去京城投親?’,你答‘表舅在城南養馬’。”
    阿醜牢牢記住,低聲道:“多謝石頭哥。”
    石頭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便消失在來的方向,動作迅捷如豹。
    阿醜獨自站在坡上,望著下方空寂的官道,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反複默念著身份細節和暗號,調整著呼吸,讓那種孤苦無依的惶恐情緒彌漫全身。
    她順著陡坡小心翼翼地下到官道邊,按照指示向東走去。腳步虛浮,身形踉蹌,將一個長途跋涉、饑寒交迫的孤女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三裏路並不遠,她很快看到了那棵枝幹虯結的老槐樹。
    她在樹下找了塊相對幹淨的石頭坐下,蜷縮起身體,將頭埋在膝蓋裏,默默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官道上逐漸有了零星的行人和車馬,偶爾有人投來好奇或憐憫的目光,她都隻是將頭埋得更低,身體微微發抖。
    辰時將至,遠處傳來了沉重的車輪碾過路麵的轆轆聲和嘈雜的人語聲。阿醜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悄悄抬眼望去,隻見一支由七八輛騾馬大車組成的車隊正緩緩駛來。車上滿載著用油布蓋得嚴嚴實實的貨物,前後有二十餘名精壯漢子騎馬或步行護衛。這些漢子大多穿著雜色短打,腰間挎著兵刃,麵色凶悍,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透著一股草莽戾氣。
    車隊行至槐樹附近,為首一名騎著青驄馬、臉上帶有一道猙獰刀疤的漢子揮了揮手,車隊緩緩停下,眾人下馬歇腳,取水囊喝水,活動筋骨。
    阿醜看準時機,按照計劃,身體猛地一軟,從石頭上“滑落”在地,發出一聲細微的呻吟,便不再動彈,隻留下微弱的喘息。
    立刻有護衛注意到了她,喊道:“疤哥,這兒有個倒下的丫頭!”
    那刀疤臉漢子疤哥)皺著眉頭走了過來,用腳踢了踢阿醜的小腿,粗聲道:“喂!死了沒?”
    阿醜勉強睜開眼,眼神渙散恐懼,嘴唇幹裂,氣若遊絲:“水…求…給點水…”
    疤哥打量了她幾眼,對旁邊一個看似小頭目的人努努嘴:“老六,看看怎麽回事。”
    那叫老六的漢子蹲下身,探了探阿醜的鼻息,又看了看她的臉色和穿著,回頭對疤哥道:“疤哥,像是個逃荒的,餓暈了。看樣子沒多大威脅。”
    疤哥哼了一聲:“這年頭,路上死個人不稀奇。別管閑事,趕緊歇完趕路!”
    就在這時,車隊中間一輛看起來稍顯講究的馬車車簾被掀開一角,一個穿著體麵、管家模樣、留著兩撇鼠須的中年男子探出頭來,尖細的聲音問道:“怎麽回事?為何停下?”
    疤哥似乎對此人有些忌憚,語氣緩和了些:“胡先生,就是個餓暈的小丫頭,礙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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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胡先生目光銳利地掃過倒在地上的阿醜,沉吟片刻,忽然開口,聲音帶著試探:“姑娘可是去京城投親?”
    來了!阿醜心髒狂跳,用盡全身力氣,擠出細弱的聲音回答:“表舅…在城南…養馬…”
    胡先生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對疤哥道:“既然順路,又是去投親的可憐人,帶上她吧。到了地頭,讓她自尋活路便是。也算積點陰德。”語氣帶著一種施舍般的虛偽。
    疤哥似乎有些不情願,但礙於胡先生的身份,隻得揮揮手:“老六,把她弄到後麵裝雜物的車上去,給她點吃的喝的,別死了就行。”
    老六應了一聲,招呼兩個手下,將“虛弱不堪”的阿醜架起來,扔到了最後一輛堆著些麻袋和草料、相對雜亂的大車上。
    阿醜蜷縮在冰冷的麻袋之間,暗暗鬆了口氣。第一步,混入車隊,成功了。這個胡先生,顯然就是接頭人。他看似慈悲,那眼神卻透著一股算計和審視。
    車隊再次啟程。顛簸的車廂裏,阿醜悄悄觀察著周圍。護衛們紀律鬆散,沿途大聲說笑,汙言穢語不斷,談論著寨裏的賭局、女人,偶爾抱怨這趟差事的辛苦。但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阿醜敏銳地捕捉到一些信息:這批“藥材”似乎很重要,寨主再三叮囑要小心;他們對京城的某些衙門和人物似乎頗為熟悉,言語間帶著敬畏或不滿。
    她尤其留意那個胡先生。他很少下車,大部分時間待在馬車裏。偶爾下車透氣,疤哥等頭目對他都頗為恭敬,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這胡先生,不像是普通的山寨管事,倒更像…某個勢力安插在此的耳目。
    中午時分,車隊在一處簡陋的茶寮打尖。阿醜分到了一個幹硬的饃和一碗不見油星的菜湯。她小口吃著,耳朵卻豎得極高。
    鄰桌幾個護衛的談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聽說京城裏最近風聲緊得很,特別是北安門那邊,盤查得厲害。”
    “可不是,好像是在搜什麽欽犯?媽的,咱們這趟可別撞槍口上。”
    “怕個鳥!咱們有胡先生打點,關卡的那些丘八還敢攔咱們黑風寨的車?”
    “嘿嘿,說得也是。不過話說回來,寨主這次讓咱們走這條道,繞開北安門,是不是也聽了胡先生的建議?”
    “噓!小聲點!胡先生的事也是你能議論的?”
    北安門盤查?欽犯?阿醜的心猛地一沉。這會不會與慕容淵、與她之前的出逃有關?黑風寨刻意繞開北安門,是巧合,還是得到了什麽風聲?這個胡先生的能量,似乎不小。
    她偷偷瞥了一眼胡先生所在的馬車,車簾緊閉,看不清裏麵情形。
    休息完畢,車隊繼續前行。下午,果然遇到了兩處官兵設卡盤查。但正如護衛所言,疤哥上前亮出一麵令牌,與帶隊軍官低聲交談幾句,又塞過去一包東西,官兵便草草檢查了前麵幾輛車,揮手放行了,甚至沒有來查看阿醜所在的這輛雜物車。
    胡先生的“打點”,暢通無阻。這更讓阿醜確信,黑風寨與官方某些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傍晚,車隊在預定地點——一個靠近官道、魚龍混雜的大車店歇腳。院子裏停滿了南來北往的車馬,人聲鼎沸,氣味混雜。
    阿醜被安排與車店幾個幹粗活的仆婦住在一間大通鋪裏。她依舊扮演著怯懦孤女的角色,幫忙打水、收拾,默默聽著仆婦們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聊,試圖從中提取有用的信息,但收獲甚微。
    深夜,萬籟俱寂。阿醜躺在硬邦邦的通鋪上,毫無睡意。白天獲取的線索在腦中盤旋:黑風寨、重要藥材、胡先生、繞開北安門、與官府的勾結…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模糊而龐大的陰影。
    她悄悄起身,借口如廁,想探查一下胡先生馬車和那些蓋著油布的貨物。然而,馬車周圍有護衛值守,貨物更是被嚴加看管,根本無法靠近。
    就在她失望地準備返回時,眼角餘光瞥見車店後院角落的陰影裏,似乎有兩個人正在低聲交談。其中一人身形矮胖,正是胡先生!另一人則穿著深色鬥篷,帽簷壓得極低,看不清麵容,但看身形步態,似乎…是個女子?
    阿醜心中一驚,立刻屏息凝神,借助堆放的雜物隱藏身形,悄悄靠近了幾分。
    夜風送來了斷斷續續的對話聲,聲音極低,卻字字驚心!
    胡先生低聲):“…放心…貨…萬無一失…已打點妥當…”
    神秘女子聲音冷冽):“…上麵…很不滿…上次…失手…這次…不容有失…”
    胡先生語氣惶恐):“是是是…意外…純屬意外…那個老家夥…藏得太深…滅口…很幹淨…”
    神秘女子冷哼):“…最好如此…‘凝香’…不能再出紕漏…否則…”
    胡先生連連保證):“明白!明白!…三日後…‘悅來客棧’…自有人接應…”
    凝香?!阿醜的瞳孔驟然收縮!這不是那本禦藥房記錄冊上提到的、被摻入紅信石砒霜)的貴妃所用之藥嗎?!黑風寨運送的“藥材”,竟然和宮廷秘藥有關?!這神秘女子口中的“上麵”…難道真是貴妃一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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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那神秘女子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猛地轉頭看向阿醜藏身的方向!目光如電!
    阿醜嚇得魂飛魄散,立刻縮回頭,心髒狂跳,一動不敢動。
    片刻寂靜後,傳來胡先生疑惑的聲音:“怎麽了?”
    神秘女子冷冷道:“沒什麽,或許野貓。記住你的任務。”說完,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胡先生也匆匆離開。
    阿醜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冷汗浸透了內衫。她無意中聽到的隻言片語,如同驚雷,證實了她最壞的猜想!黑風寨,果然深度卷入了一場針對宮廷、甚至可能動搖國本的巨大陰謀之中!而她的任務目的地“悅來客棧”,竟然也是這個陰謀鏈條上的一環!
    巨大的危險感和一絲接近真相的激動交織在一起,讓她渾身顫抖。
    她必須更加小心!也必須想辦法,將“悅來客棧”這個關鍵信息,連同黑風寨與“凝香”的關聯,盡快傳遞出去!
    第二天,車隊繼續向京城方向行進。阿醜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地觀察著一切。她發現,胡先生似乎對她多了幾分若有若無的關注,那眼神讓她如芒在背。
    傍晚時分,京城巍峨的城牆輪廓已然在望。車隊卻沒有直接進城,而是在城外西南方向的一處偏僻貨棧停了下來。
    疤哥下令再次檢查貨物,明日清晨再分批運入城中。阿醜的心提了起來,進入京城前的最後一晚,往往是最危險的。
    果然,入夜後,貨棧燈火通明,護衛們巡邏更加嚴密。胡先生將阿醜叫到跟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丫頭,明日就要進城了。你這副模樣,去見你表舅怕是會丟了他的臉。我讓人燒了熱水,你去梳洗一下,換身幹淨衣服。”
    阿醜心中警鈴大作!梳洗換衣?是想檢查她身上是否藏有東西嗎?她袖中的骨簪和藥粉絕不能暴露!
    她立刻裝出惶恐感激的模樣,連連擺手:“不…不用了…胡先生…奴…奴這樣就好…不敢麻煩…”
    胡先生眼神一冷:“怎麽?我的話不管用?還是說…你身上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氣氛瞬間緊繃!幾名護衛的目光也銳利地投了過來!
    阿醜心髒幾乎停止跳動,大腦飛速運轉!生死,就在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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