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窯火
字數:5056 加入書籤
接下來的三日,是蕭鏡璃阿醜)生命中最為漫長而煎熬的等待。她藏身於灰衣人指引的那間破敗土地廟中,如同蟄伏在陰影裏的鼠蟻,依靠著包袱裏有限的幹糧和收集的雨水度日。白日裏,她蜷縮在神像後布滿蛛網的角落,耳朵捕捉著廟外街巷傳來的每一點聲響,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讓她心驚肉跳。夜晚,她才能借著微弱的月光,活動一下僵硬的四肢,反複研讀那張粗糙的地圖,將“城南廢磚窯”的位置和“酉時”這個時刻死死刻入腦海。
灰衣人再未出現,仿佛那日的救援隻是一場幻夢。但留下的物資和指令,卻無比真實地提醒著阿醜,她正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牽引著,走向一個未知的棋局。這種被無形之手操控的感覺,讓她感到深深的不安,卻又無可奈何。她就像激流中的一葉浮萍,隻能隨波逐流。
第三日傍晚,酉時將至。天色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垂,仿佛醞釀著一場冬雨。空氣中彌漫著濕冷的寒意。
阿醜換上包袱裏最後一套相對整潔的粗布衣衫,用冰冷的雨水仔細洗淨臉上和手上的汙垢,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像逃難的流民。她將剩下的幹糧小心包好,藏入懷中,又將那枚磨尖的骨簪緊緊攥在袖中。最後,她摸了摸貼身藏著的玄鐵血詔和那枚刻著“信”字的玉佩,冰涼的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稍稍安定。
成敗,或許就在今夜。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推開歪斜的廟門,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暮色漸濃的街巷。按照地圖的指引,她避開主幹道,專挑僻靜無人的小路,向著城南方向迂回前行。
越靠近城南,周遭的環境越發荒涼。高大的城牆陰影下,是大片廢棄的作坊、堆積如山的垃圾和雜草叢生的荒地。空氣中飄散著若有若無的、燒灼過的泥土和煤渣的氣味。廢磚窯,就在這片被城市遺忘的角落深處。
終於,在暮色徹底吞噬天地之前,她看到了那片廢棄的磚窯。幾座如同巨大墳塚般的磚窯輪廓在昏暗中沉默矗立,窯體斑駁,煙囪斷裂,周圍散落著破碎的磚瓦和廢棄的坯模,一片死寂荒蕪。
酉時已到。四周除了風聲,並無任何人跡。
阿醜的心提了起來。她躲在一堵半塌的磚牆後,警惕地觀察著。是來早了?還是…對方改變了計劃?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色越來越暗,寒意也越來越重。就在阿醜幾乎要放棄希望,準備撤離之時——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的石子滾動聲,從最大那座磚窯的陰影處傳來。
阿醜全身瞬間繃緊,屏住呼吸望去。
隻見一個佝僂著背、挑著一副空擔子、老農打扮的人影,顫巍巍地從窯洞的陰影裏走了出來。他頭上戴著破舊的鬥笠,遮住了大半張臉,腳步蹣跚,仿佛隻是路過此地歇腳的老人。
然而,就在他經過阿醜藏身的磚牆附近時,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並未轉頭,卻用極低的聲音,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濟世。”
暗號!
阿醜的心髒猛地一撞!她強壓住激動,從牆後緩緩探出身,同樣低聲道:“…仁心。”
那老農模樣的身影聞言,並未停留,依舊保持著緩慢的步伐,顫巍巍地向前走去,隻是方向微微偏轉,引著阿醜走向磚窯群更深處一座相對完整、洞口被雜草半掩的小窯洞。
阿醜會意,保持著一段距離,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老農走到窯洞口,左右看了看,迅速閃身鑽了進去。阿醜緊隨其後。
窯洞內一片漆黑,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和黴味。眼睛一時無法適應黑暗,阿醜隻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和對方細微的呼吸聲。
“嚓”的一聲輕響,一點微弱的火光亮起,是一盞極其簡陋的油燈被點燃了。昏黃的光暈照亮了窯洞內部狹小的空間,四壁是粗糙的磚石,地上鋪著幹草。
借著燈光,阿醜終於看清了對方的模樣。他緩緩摘下了鬥笠,露出一張布滿深刻皺紋、飽經風霜的臉,看上去約有六十餘歲,眼神卻異常清澈銳利,透著一股與老農打扮格格不入的沉穩與精明。正是信陽王妃提過的“濟世堂”徐大夫!
徐大夫目光如炬,快速打量了阿醜一番,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隨即低聲道:“姑娘一路辛苦。老朽姓徐,受人所托,在此等候。”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徐大夫。”阿醜微微躬身,心中懸著的石頭落下一半,但警惕未減,“多謝您冒險相見。”
“時間緊迫,長話短說。”徐大夫示意阿醜坐在幹草上,自己則蹲下身,從隨身的破舊藥箱裏取出一個水囊和一小包東西遞給她,“先喝點水,吃點東西。然後告訴我,你遇到了什麽?為何啟用緊急聯絡?”
阿醜接過水囊,小口喝了點水,濕潤了一下幹澀的喉嚨,又將那包似乎是肉幹的食物推了回去:“多謝,我不餓。”她深吸一口氣,整理著紛亂的思緒,壓低聲音,將離開歸林居後的經曆,從混入黑風寨車隊、聽到“凝香”之名、目睹貨棧驚變、胡先生被滅口、黑衣衛查抄貨物,到被灰衣人所救、按指引來此,盡可能清晰簡潔地敘述了一遍。唯獨隱去了玄鐵血詔和無字碑的核心秘密,隻強調黑風寨運送的“藥材”事關宮廷隱秘,牽扯極大。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徐大夫靜靜地聽著,臉色越來越凝重,尤其是聽到“黑衣衛”和“滅口”時,他的眉頭緊緊鎖起,眼中閃過震驚和深深的憂慮。
“黑衣衛…滅口…‘凝香’…”他喃喃重複著這幾個關鍵詞,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藥箱的帶子,“果然…他們已經開始不惜一切代價清除痕跡了。黑風寨…不過是他們外圍的一枚棋子,說棄就棄了。”
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阿醜:“姑娘,你可知你卷入的是何等漩渦?貴妃一黨如今權勢熏天,爪牙遍布朝野內外,行事狠辣決絕。你如今已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京城內外,恐怕布滿了搜捕你的天羅地網。”
阿醜的心沉了下去,但眼神卻愈發堅定:“我知道。但我已無路可退。徐大夫,我該如何將消息傳回歸林居?林老他們可知曉此地變故?”
徐大夫搖了搖頭,麵色沉重:“歸林居遠在深山,消息傳遞極為不易,且風險巨大。此次聯絡,本是王妃為防萬一留下的後手,沒想到真用上了。灰衣人…”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神色,“他的身份,老朽亦不完全清楚,但應是可信之人。他既指引你來此,想必已有安排。”
他沉吟片刻,繼續道:“眼下京城風聲鶴唳,你絕不能久留。王妃娘娘如今在宮中亦步履維艱,無法直接庇護於你。為今之計,唯有先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再圖後計。”
“離開京城?”阿醜一怔,“去哪裏?”
徐大夫從藥箱底層取出一枚小巧的、看似普通的木牌,上麵刻著一個模糊的“漕”字,遞給阿醜:“明日寅時三刻,城西‘清河碼頭’,有一艘運糧的漕船會啟航南下,船主姓趙,是可信之人。你持此木牌前去,自稱是投親的孤女‘阿醜’,他會安排你上船。船會沿運河直下,目的地是…淮揚。”
淮揚?那是遠離京城權力中心的繁華之地,也是…信陽王妃娘家舊勢力可能尚存的地方?
“到了淮揚,自會有人接應你。”徐大夫壓低聲音,“記住,南下途中,務必隱藏身份,非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動用玉佩聯係。你的任務,是安全抵達,然後…等待進一步的指令。”
南下淮揚…這意味著將與慕容淵、與京城的一切徹底隔絕,踏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阿醜心中湧起巨大的不確定和一絲離別的悵惘,但她知道,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我明白了。”她緊緊握住那枚木牌,用力點頭。
“記住,”徐大夫神色極其嚴肅地叮囑,“貴妃一黨的勢力遠超你的想象,他們的眼線可能遍布運河沿岸。此行凶險萬分,你必須萬分小心!任何可疑之人,任何異常情況,都不可輕信!”
就在這時——
“嗚——!”
窯洞外,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淒厲尖銳的、類似狼嚎卻又更加詭異的呼哨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徐大夫臉色驟變!猛地吹熄了油燈!窯洞內瞬間陷入絕對的黑暗!
“不好!是他們的搜山哨!”徐大夫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緊張,“他們找到這片區域了!快!從後麵走!窯洞後有條小路通往亂葬崗!穿過亂葬崗,有一條溪流,沿溪流向下遊走,可避開主要道路抵達碼頭!快!”
他不由分說,拉起阿醜的手臂,摸索著向窯洞深處跑去!在窯洞盡頭的磚壁上,他用力推開幾塊鬆動的磚石,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縫隙!冰冷的夜風瞬間灌入!
“記住!寅時三刻!清河碼頭!趙船主!”徐大夫將阿醜用力推出縫隙,急促地最後叮囑,“活下去!”
說完,他迅速將磚石推回原處,隔絕了內外。
阿醜踉蹌著跌出窯洞,落在冰冷的荒草地上。身後是緊閉的磚牆,身前是無邊的黑暗和遠處越來越近的、雜亂的腳步聲與呼喝聲!
追兵已至!
她不敢有絲毫耽擱,辨認了一下方向,按照徐大夫的指引,頭也不回地紮進了前方那片在夜色中更顯陰森恐怖的亂葬崗!
新的逃亡,開始了。而這一次,目的地是千裏之外的淮揚。前路漫漫,殺機四伏。
喜歡凰權陷落:我的囚籠與王冠請大家收藏:()凰權陷落:我的囚籠與王冠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