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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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信奉絲秤與償業之神的許家,許楠像是家族的一個錯誤。
    絲秤與償業之神是位特殊的神明,就如同祂的權柄,祂公正裁決一切「交易」,就連對祂的信徒也不例外。
    在那座由昂貴金屬與白玉打造教堂之中,銘刻著那位神明的神言。
    “祈禱必求恩賜,奉獻必索回報。”
    正因如此,絲秤與償業的信徒遍布整個大陸的所有國家,就像緹婭城的許家,在大陸上的其他城池都有祂信徒的足跡。
    祂的信徒大都極具商業天賦,途徑上的優勢使他們更能在通商、交易方麵占據優勢,以他們的玩笑話來說,他們,能聽見金錢的聲音。
    而許楠不同,她自幼卻能聽懂雨的淺唱、風的低吟,能與庭院古木共享歲月的記憶。
    她被根脈與枯榮之神選中了。
    在根脈與枯榮盛發的國度裏,這當然是一個殊榮,但這份殊榮在家族眼中,卻是無法估量價值的“負資產”。
    從那天開始,她就生活在家族的邊緣,像一株被遺忘在精美瓷器縫隙中的苔蘚,安靜,蒼白,與周遭的錙銖必格格格不入。
    然後,她聽說了希諾斯。
    最初,那隻是家族議事廳裏流傳的一個名字,一個被壓低聲音談論的“異數”。他們說,他是個比她更不堪的“異類”。
    他年少成名,戰功赫赫,是瑞朗多蒂亞的傳奇。
    然而,在家族的調查下他們發現,他使用的,並非任何已知神明恩賜的力量,而是一種為所有正統神明所厭棄的、冰冷死寂的禁忌之力。他是“神棄者”,是行走在人間的異端。
    家族長輩提及他,語氣混雜著利用的貪婪與信仰上的鄙夷:“……那個希諾斯,雖戰無不勝,卻為諸神所憎。與他往來,需萬分謹慎,莫要玷汙了我族信仰。”
    這些話語,非但沒有讓許楠感到恐懼,反而在她沉寂的心湖投下了一顆石子。
    她開始收集關於他的一切碎片信息。從侍女們的竊竊私語中,她拚湊出他僅比自己大兩歲,卻已背負著與年齡不符的殺伐與沉重。
    他們從未謀麵。
    但許楠覺得,她“聽”得見他。
    女神似乎對她格外眷顧,當她指尖撫過被烈日炙烤的葉片,她能感受到遠方戰場傳來的、與他力量同源的那片被血與火徹底焚盡的焦土,那是絕對的死寂,是連自然之靈都不願觸及的荒蕪。
    可在那片荒蕪的核心,她卻又總能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始終不曾熄滅的堅守——那是對某種信念的執著,與她守護一花一木的執念,本質上並無不同。
    那晚,她高燒不退,意識模糊。在昏沉中,她仿佛看到了那個人——並非具體的容貌,而是一個孤獨的背影,屹立在屍山血海之上,腳下是諸神遺棄的廢墟,頭頂是無星無月的、永恒的暗夜。
    他與她一樣,都在承受著來自整個世界的排斥。
    一種強烈的、無法抑製的衝動在她心中湧動。她掙紮著來到窗邊,望向漆黑一片的、他可能存在的遠方。
    她將手掌貼在胸口,不再試圖治愈什麽,也不再祈求任何回報,隻是傾盡此刻所有的力量,將自然之靈最本源的那份“生機”與“寧靜”,化作一道無聲的漣漪,朝著她感知到的、他那片死寂的領域,溫柔地推送過去。
    她不知道他是否能接收到。這更像是一種本能,是黑暗中,一個異類對另一個遙遠異類的無聲聲援。
    幾天後,她身體稍有好轉,在庭院中曬太陽時,負責打掃藏書樓的老仆,無意間說起一樁奇事:幾日前,瑞朗多蒂亞傳來消息,說是一夜之間,在那片連雜草都無法生長的焦土戰場上,竟憑空生出了一小片柔韌的、開著白色小花的青草,範圍不大,卻在風中搖曳著不可思議的生機。
    士兵們私下皆傳那是女神降下的神跡。
    許楠靜靜地聽著,蒼白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抹極淡、卻真實的笑意。陽光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不知道他是否知曉她的存在,也不知道他如何理解那片突然出現的青草。但在那一刻,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
    那天以後,環生的教皇找到了她,那個年長的,威嚴的美麗女子。
    她對自己輕輕俯首,手掌拂過自己的麵龐。
    三月玉蘭花花香清淡,沁人心田。
    她低吟,
    “孩子,根脈深處的低語已喚你名姓。枯榮之主將四季的重量放在你肩頭——新芽將掙破凍土,落葉將歸於塵埃......”
    從此她成了根脈與枯榮之神的代行者,她再不是“異類”,整個許家將為她讓路。
    她取回了一切自己失去的東西,在那個以繁花與自然聞名的教堂裏,她有了專屬於她的位子。
    但在她心裏,那道身影卻一直揮之不去。
    她從未渴望相見。
    像是是寂靜山穀中,一株幽蘭的獨自開放,其芬芳不為任何人,隻為自己,也為那個或許存在於同一片天空下、同樣在孤獨戰鬥的、遙遠的另一座孤峰。
    風會帶走香氣,也可能,會將另一座山峰的塵埃,輕輕帶到她的葉瓣上。
    直到那一晚,在那場晚宴上,她第一次看到了那個少年。
    他長相極佳,被一群世家小姐圍在中央,眉眼間還帶著幾分未曾褪盡的少年銳氣。
    他並不認識自己,但那場夏日晚宴上她第一次向一個陌生男子主動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即使周圍已經有很多人先她一步說過了。
    但她還是很開心,因為她知道他是與自己一樣的人。
    根脈與枯榮之神賜予她了超越階位的感知力,她能感覺到他的狀態,那是超出正常神選者範疇的傷,自己也想不到為什麽他還能這樣裝作沒事人一樣站在那裏。
    很痛的吧?
    他走在懸崖上,如果有人想,他們都能隨時把他拽下來。
    她想,或許自己能夠幫到他吧?他是“不祥”,如果神明不會為他停留,那她來好了。
    於是,多年過去,許楠再一次走向了那個少年,她手中拿著刻著聖紋的神器,輕輕刺進白煜的心髒。
    天空之上,聖潔的神明輕輕歌唱著,嘴角微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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