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7章 何處的小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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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墨染野性未泯,傷稍好些,便耐不住院中寂寞。
    這日清晨,它竟趁著丫鬟不備,一溜煙從門縫躥了出去,它追著一隻翩躚的粉蝶,一瘸一拐地越跑越遠,那抹黑色的小身影在晨光中漸行漸遠。
    恰是辰時剛過,孟淮止下朝歸來,一路踏著朝色往回走。
    剛至院門外,便見旁邊的花草叢中猛地滾出個黑團子,竟直愣愣撞到了他腳背上,還發出了一聲懵懂的“咪嗚”。
    孟淮止腳步一頓,微蹙著眉垂首望去。
    他今日穿著一身絳紫色直綴朝服,腰間紮一條同色的金絲細紋帶,黑發豎起以鑲玉金冠固定著,修長的身子挺得筆直,整個人豐神俊朗又透著與生俱來的清貴。
    可偏生此刻,這位向來纖塵不染的尚書大人衣擺處,卻正扒著一團墨黑的、不安分的小東西。
    墨染似乎將他貴氣的衣袍當成了攀爬的軟墊,正用那雙剛愈合的後腿笨拙的試圖向上蹬,爪子上還沾著傍晚濕潤的泥土,在那不染纖塵的錦緞料子上留下幾道清晰的梅花印。
    “……何處來的小獸?”
    孟淮止顯然未經曆過這般“襲擊”,他身形微僵,既不好直接抬腳將這軟乎乎的小東西甩開,又似是不知該如何下手將它拎走,隻得蹙眉盯著,神色間竟流露出一絲罕見的、與他平日威儀極不相稱的無措。
    他最終收回目光,仿佛這不速之客不值一提,隻淡淡對身後的竹生道:
    “處理一下。”
    竹生一愣,順著大人的視線低頭,才瞧見那隻幾乎要隱沒在他玄色靴邊陰影裏的小黑貓。
    “大人的意思是?”
    “找個角落安置,喂些吃食。”
    孟淮止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吩咐一件與自身無關的小事,說罷便不再停留,絳紫色的衣袂拂過石階,徑自步入院內,未曾回頭。
    竹生不敢怠慢,雖從未經手過這等差事,還是小心翼翼上前,將那瑟瑟發抖的小貓捧了起來。
    見它瘦弱可憐,腿腳似有舊傷,便依言尋了處避風的廊角,搭了處住所。每日弄些細軟的肉糜、溫熱的羊乳送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墨染的腿傷漸漸痊愈。
    這小家夥似是通了靈性,竟認準了這孟府最清寂的院落,時常趁著無人留意,悄悄往來於聽花閣與孟淮止的外書房之間。
    起初它隻敢在院牆外探頭探腦,後來漸漸壯著膽子溜進書房。
    這小東西極有眼色,從不亂碰文書,隻安靜地蜷在窗邊的蒲團上打盹。偶爾孟淮止批閱公文時,它會輕巧地躍上書案一角,尋個陽光正好的位置臥下,碧眼半闔,尾巴尖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晃。
    孟淮止起初還會蹙眉讓竹生將它抱走,後來見它實在乖巧,便也由著它去。
    有時墨染蹭到他手邊,他還會順手撫過那身烏黑油亮的皮毛。
    如此過了幾日,聽花閣這邊,阮如玉漸漸發覺,墨染時常不見了蹤影。
    有時是半晌,有時竟大半天尋不著貓影。
    起初她隻當它是野性難馴,又跑出去玩耍,可次數多了,心下不免生出幾分疑惑與擔憂。
    這小東西,傷才好利索,能跑去哪兒?莫非又受了什麽委屈?
    這日黃昏,見墨染又一次從窗台躍下,躥出院門,阮如玉心下微動,如今她的扭傷也好的差不多了,便悄無聲息地跟了出去。
    她倒要看看,這小東西每日究竟去了何處。
    墨染對孟府路徑竟似十分熟悉,靈活地穿梭在花叢小徑間。
    阮如玉遠遠跟著,隻見它繞過假山,穿過月洞門,竟是朝著孟淮止所居的“避風小築”方向去了。
    她心下怦然,不由放輕了腳步,隱在一株繁茂的丹楓樹後,悄悄撥開枝葉望去。心跳得有些急,她暗暗吸了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這一望,竟讓她怔立原地。
    隻見避風小築外的青石階下,她那幾日不見蹤影的墨染,正親昵地繞在一個人的靴邊。
    尾巴尖翹得老高,發出滿足的咕嚕聲,一下下蹭著那月白色的身影,儼然一副熟稔姿態。
    而那人——
    孟淮止正負手而立,身姿依舊挺拔清冷,麵色也無多少波瀾,夕陽的金暉為他周身鍍上一層柔光,削弱了幾分平日裏的疏離。
    他並未走開。
    就那樣靜靜立著,連那慣常清冷的側臉線條,在暮色光影裏也似乎柔和了些許。唇角甚至帶著一絲極難察覺的、近乎溫柔的弧度。
    原來……這幾日,墨染竟是跑來了這裏。
    原來這位看似冷情冷性、高不可攀的小叔叔,也會默許一隻小野貓這般親近。這個發現讓她心尖微顫,仿佛窺見堅冰下一道細微的裂痕。
    她正出神間,孟淮止似有所覺,目光倏地抬起,精準地投向了她藏身的丹楓樹後。
    那目光銳利清明,仿佛能穿透層層紅葉。
    四目驟然相對,阮如玉避無可避,心下先是一驚,隨即迅速鎮定下來,眼底適時地漫上幾分慌亂與無措。像是做錯事被當場捉住的孩子。
    她看到他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訝異,仿佛冰湖投入一顆石子,漾開極小一圈漣漪,隨即又恢複成一貫的深潭靜水,無波無瀾。
    阮如玉隻得從樹後走出來,略整了下微亂的鬢發,上前幾步,福了一禮,臉頰適時地泛起薄紅,聲音裏帶著幾分怯懦與被撞破的窘迫:
    “小叔叔。”
    目光卻似被牽引般,擔憂又羞怯的,落回那隻仍不知好歹蹭著他衣角的小貓身上。
    孟淮止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腳邊的小東西,複又看向她,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
    “這貓,倒是養得熟了些。”
    他頓了頓,像是陳述一件已然明了的事實,
    “原是你在養著。我見它總來,以為是隻無主的野貓,便讓竹生喂了幾日。”
    阮如玉垂著眼,長睫如蝶翼般輕顫,小聲解釋,聲音又輕又軟,帶著惹人憐惜的歉然:
    “是如玉疏忽,沒看管好它。它叫墨染,前些時日躲在院角,傷得厲害,瞧著實在可憐……便忍不住喂了些吃食。沒想到它傷好了,性子卻野了,竟跑來叨擾小叔叔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