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一點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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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後。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行走在這死寂的地下通道之中。
    火光搖曳,將兩人的影子在古老的石壁上拉得忽長忽短。
    這是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甬道,由巨大的石塊砌成,石縫間遍布著幹涸的沙礫與塵土。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塵封了千百年的腐朽氣息,混雜著沙土的幹燥味道。
    甬道兩側的牆壁上,曾雕刻著連綿不絕的壁畫,如今卻已斑駁不堪。
    大部分的畫麵都被歲月侵蝕得模糊不清,隻能依稀辨認出一些宏大的戰爭場麵和祭祀的輪廓。
    薛青的目光掃過兩邊斑駁的牆壁,腦海中卻浮現出幾年前做過的一場奇異的夢。
    離開太玄宗後,她曾有一段時間不再夢見那惱人的鐵鏈聲,直到她追尋著鬼璽的指引來到鳴沙洲,才再次入夢。
    夢裏,她跟隨鬼璽上的紅線,身體如同一縷青煙,穿透了鳴沙洲的殘骸廢墟,進入了這條地下通道。
    隻是夢中的通道並非眼前這般死寂淒涼,而是流光溢彩,牆壁上鑲滿了發光的寶石與珍珠。
    兩側的壁畫栩栩如生,色彩鮮豔,記錄著一個古老王朝的興盛與榮光。
    她記得,夢中的自己如同一縷沒有實體的幽魂,跟隨那根貫穿天地的紅線,穿過了這條華美的長廊。
    紅線的盡頭,連接著一堵巨大而厚重的石門。
    和在東極淵深海那次一樣,就在她抬手,即將觸摸到那扇門時,夢境便戛然而止。
    薛青正出神想著,走在前麵的謝無咎忽然停下了腳步。
    她抬起頭,謝無咎正站在一幅相對完整的壁畫前,那張蒙著眼的臉微微仰起,像是在“欣賞”著牆上的刻痕。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拂去壁畫上積攢的厚厚塵土。
    “這些壁畫……”
    他溫潤的嗓音在寂靜的甬道中響起,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探究。
    “描繪的,似乎並非人間的征伐,倒像是一個……早已被世人遺忘的文明,一種從未被記載過的信仰。”
    他側過頭,那張臉精準地轉向薛青,唇邊溢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真是有趣,這鳴沙洲的黃沙之下,竟還藏著一座不為世人所知的神殿。”
    聽到謝無咎點出“神殿”二字,薛青的目光也隨之落在了那片斑駁的壁畫上。
    在謝無咎指尖火光的映照下,斑駁的石刻顯露出更多細節。
    那上麵描繪的似乎是一場盛大的朝拜,無數奇形怪狀的妖獸匍匐在地,朝著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獻上敬意。
    而那被萬獸朝拜的身影,是一隻通體黑白交加的巨獸踞於山巔,身形矯健,充滿了力量感,周身繚繞著肅殺之氣。
    這畫麵,竟與她在夢中所見有幾分相似。
    薛青努力回想,夢中這壁畫究竟是何模樣,可記憶卻像被一層薄霧籠罩,朦朧不清,無論如何也抓不住關鍵的細節。
    薛青的視線從壁畫上移開,落在了謝無咎那張被白綾蒙住的臉上。
    火光下,他的側臉輪廓溫潤如玉,明明看不見,卻仿佛將這甬道中的一切都洞悉於心。
    “先生這雙眼,雖不能視物,卻仿佛比世上許多人的眼睛都看得更清楚。隻是不知,先生這般通天徹地的人物,是如何落得如此境地?”
    她的語氣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惋惜與好奇,像是任何一個初聞白瞽先生事跡的人會有的反應。
    謝無咎聞言,那張蒙著眼的臉轉向她,唇角勾起一抹溫和的弧度。
    “薛長老是在好奇,我這雙眼睛是怎麽瞎的?”
    他頓了頓,溫潤的嗓音在寂靜的甬道中緩緩流淌,“算命之人因窺探天機過多,必會遭受天譴,謝某也在所難免。”
    火光在他的指尖跳躍,映得他月白色的衣袍明暗不定。
    “但真正的緣由,是我為尋一件失落的珍寶,不惜代價,透支了天命。”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像是在訴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往事。
    “這反噬,是早就注定的結局。”
    薛青麵上卻不動聲色,像是從未聽聞那些坊間傳聞,順著他的話明知故問:“哦?能讓白瞽先生不惜代價尋找的,想必是極為重要的東西?”
    “重要。”
    謝無咎微微側過頭,仿佛在回憶什麽,連帶著那顆淚痣都染上了幾分寂寥。
    他精準地轉向薛青的方向,仿佛穿透了那層礙事的白綾,也穿透了她臉上那張平平無奇的假麵。
    “世人皆知,在下算盡天機,苦尋心上人。”他一字一句,說得緩慢而清晰,“她是在下心愛的師妹,我找了她十年。”
    聽到“心上人”三個字,薛青執著黑鞭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她隨即發出一聲極輕的笑,那笑聲在空曠的甬道裏顯得有些飄忽。
    “世人皆言,勘破天機者,大多清心寡欲,涼薄無情,不染因果。想不到,先生還是位癡情人。”
    這聲“癡情人”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調侃,卻又點到即止,並未冒犯。
    謝無咎聽著她的輕笑,唇邊的弧度加深了些許,卻帶著一絲自嘲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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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癡情與否,言之尚早。若是尋不到,那便不是癡情,隻是一場空妄,是我自己的執念罷了。”
    他轉回頭,重新“望”向那幅斑駁的壁畫,火光照亮了他平靜的側臉。
    “不過,說起癡,這壁畫上的萬獸,倒也算得上是癡了。”
    薛青順著他的話,目光再次落在那匍匐朝拜的群獸之上。
    它們形態各異,神情卻出奇的一致,那是一種混雜著敬畏、狂熱與恐懼的絕對臣服。
    “你看,旁人不懂,便覺是癡。可若是自己心甘情願,那便是此生唯一的道。”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與這古老甬道的腐朽氣息奇異地融為一體,“就像這壁畫上的萬獸,它們匍匐,它們朝拜,在外人看來或許是盲目的信仰,可對它們而言,那山巔之上的,或許便是它們的全部。”
    薛青淡淡開口:“癡於一個早已被遺忘的神明嗎?從這神殿如今的模樣來看,這可算不得什麽好結果。”
    謝無咎聽出了她話中的弦外之音,唇角重新溢出一絲笑意,隻是這次的笑,帶上了幾分難言的意味。
    “是好是壞,總要走到盡頭才知曉。”
    他伸出手,指尖的火光照亮了那踞於山巔的黑白巨獸,“就如這神殿,誰又能想到,它並非終結,隻是沉睡於黃沙之下,等待著被喚醒的一天。”
    薛青帷帽下的唇,一點一點勾起,最終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
    半晌,她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開,目光重新落在那片壁畫上,語氣也變得公事公辦起來。
    “先生的意思是,這鳴沙洲之下,竟藏著一處地宮?”
    “不錯。”謝無咎唇角的笑意不減,“而且,這座神殿的路途頗為複雜,儼然是一座天然的迷宮。”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兩人又往前走了數十步,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個分岔路口。
    兩條一模一樣的甬道,黑漆漆地通向未知的深處,如同巨獸張開的兩張嘴,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薛青停下腳步,看著眼前幾乎無法分辨的兩條路,隨即側過頭,望向身邊從容不迫的男人。
    “既然是迷宮,那便有生路與死路之分。”她的語氣不緊不慢,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探詢,“謝先生神機妙算,最擅此道,不知眼前這兩條路,哪一條才是生門?”
    這番情景,何其相似。
    謝無咎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望”著那兩條通道,唇角的笑意愈發明顯。
    “薛長老似乎心中已有答案。”
    “不敢。”薛青輕聲回應。
    謝無咎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側耳傾聽了片刻,像是在分辨著兩條甬道中氣流的細微差別。
    “左邊的甬道,有極輕微的風聲傳來。”他溫聲分析道,“風乃巽卦,為入,為順。若按常理推斷,此路應為通途。”
    他說完,卻並未移動腳步,隻是安靜地“望”著薛青,等待著她的判斷。
    薛青的目光從左邊的甬道移開,落在了死寂無聲的右邊。
    她忽然笑了,那笑意很淺,卻像一把鋒利的鉤子,輕易便能勾起旁人心中最隱秘的回憶。
    “先生說得有理。”
    她讚同地點了點頭,旋即,在那簇火光之下,邁開腳步,不緊不慢地走向了那條寂靜無聲的右側甬道。
    “可我這個人,偏偏不喜歡按常理出牌。”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的手卻在石壁上一處不起眼的符文上,輕輕按了一下。
    “轟隆——”
    一聲巨響,兩人之間的地麵,一道厚重無比的石門猛然從上方落下,瞬間隔絕了兩條通道。
    煙塵彌漫,火光被阻斷,謝無咎所在之處,頃刻間被濃鬱的黑暗吞噬。
    石門另一側,薛青回頭看了一眼那堵冰冷厚重的石牆,唇角緩緩勾起一抹真正的笑意。
    她連頭也未回,提步走入了自己選擇的通道深處。
    黑暗中,謝無咎靜靜地站著,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許久,他抬起手,修長的指尖輕輕碰觸著麵前冰冷堅硬的石壁,感受著那上麵粗糙的紋路。
    一陣極輕的,帶著幾分縱容與無奈的笑聲,從他喉間溢出。
    “真是……”
    他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這死寂的黑暗吞沒。
    “一點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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