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韓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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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裏,錢能通神,也能役鬼。
三天後,猴三帶回了消息。
他一臉的為難,站在馮淵麵前,欲言又止。
“說。”馮淵正在院子裏練習走路,每一步都走得極穩,像是在丈量土地。
“主人,人是找了兩個,可……”猴三撓了撓頭,“可能有點不太像樣,但肯定是有本事的。”
“哦?”馮淵停下腳步,看向他。
“先說那個教書的。”
“那教書的先生,叫韓安夢。是個秀才,考了一輩子,連個舉人都沒中。如今快四十了,家裏窮得叮當響,老娘常年病著,全靠他賣字畫,還有他老婆做些針線活養家糊口。”
馮房在一旁聽得直搖頭:“少爺,此人怕是個不通世故的酸腐文人,隻會讀死書,如何教您安邦定國之策?”
猴三連忙補充道,“小的特地去他掛單的鋪子買了副。這字,鐵畫銀鉤,氣派得很!那畫,一竿竹子畫得跟活的一樣,風一吹就要動!鋪子老板說,若不是他名聲不顯,一幅字畫至少能多賣十兩銀子。”
“哦?”馮淵再次停下腳步,說,“拿來我看看。”
猴三趕忙將畫展開,馮淵定住看了兩眼,拍著手說:
“備車,先去見韓先生。”
金陵城西一條逼仄的陋巷
青石板路坑坑窪窪,兩旁的屋幾乎要碰到一起,將天空擠成一條細線。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潮濕的、說不清的黴味。
馮淵下了馬車,讓猴三和馮房等在巷口,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
他身上穿著半舊的青布直裰,手裏提著一個簡單的布包,裏麵是猴三買來的那幅韓安夢的竹畫。
他不像來請先生的富家少爺,倒像是來求學的貧寒子弟。
在一扇掉了漆的木門前,他停下腳步,輕輕叩了三下。
“誰啊?”門內傳來一個女人疲憊的聲音。
門開了,一個麵帶菜色,但漿洗得幹淨的婦人探出頭來。
“請問,此處可是韓安夢先生的家?”馮淵躬身一禮。
婦人警惕地打量著他:“你找我家官人何事?”
“學生馮淵,慕名而來,想向先生請教一二。”
“官人不在。”婦人說著就要關門。
“嬸子留步。”馮淵不急不躁,“學生沒有惡意。隻是偶然得見先生畫作,驚為天人,實在心癢難耐。”
他打開布包,露出那幅畫。
婦人看到畫,神色稍緩,卻依舊搖頭:“官人去集市了,你改日再來吧。”
“娘,是誰來了?”裏屋傳來一個稚嫩的童聲。
一個五六歲的男童跑了出來,躲在婦人身後,好奇地看著馮淵。
孩子很瘦,但眼睛很亮,手裏還拿著一卷書。
馮淵笑了笑,從懷裏掏出一小包用油紙包好的桂花糖。
“給你的。”
婦人想攔,孩子卻已經接了過去。
“多謝……多謝公子。”婦人有些不好意思。
之後,馮淵便坐在家中等韓先生回來。
同時,也了解到那小孩兒名作韓定方。
不一會兒,
一個夾著畫卷的中年男人從巷子口走了過來。
他身形清瘦,麵容憔悴,但那雙眼睛,卻像深潭一樣,藏著光。
他看到門口的馮淵,又看到妻子和孩子,眉頭皺了起來。
“你是何人?”聲音沙啞,帶著一絲戒備。
“先生回來了。”馮淵再次躬身,“學生馮淵,見過韓先生。”
韓安夢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畫上,又掃了一眼他樸素的衣著。
“有事?”
“想請先生教我讀書。”馮淵說得直接。
韓安夢自嘲地笑了一聲:“你就是那天那小廝家主人,金陵城裏的名儒大家多的是,我一個連舉人都考不上的窮秀才,教得了你什麽?”
“先生的字,有金石之氣。先生的畫,有雷霆之風。”馮淵看著他的眼睛,“這都不是死讀書的人能有的。學生想學的,正是書本之外的這些東西。”
韓安夢愣住了。
他一生清高,自負才學,卻困於時運。
旁人見他,或憐憫,或鄙夷,何曾有人能從他的字畫裏,看出他胸中的不平之氣?
“進來吧。”他側過身,讓開了路。
屋裏很小,一覽無餘。
一張桌,幾條凳,牆角堆滿了書,散發著紙張和墨香。
裏屋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家母抱恙,見笑了。”
“先生。”馮淵沒有坐,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個錢袋,放在桌上。
“這裏是五十兩銀子,是給先生的束修。
韓安夢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為何是我?”他盯著馮淵。
“因為先生的眼睛裏,有火。”馮淵平靜地回答,“我的眼睛裏,也有。”
“你要考科舉,所為何事?”
“為權。”馮淵吐出一個字。
韓安夢瞳孔一縮。
天下讀書人,都把“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掛在嘴邊,哪怕是假的。
眼前這個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卻如此赤裸裸地說出了一個“權”字。
“權能殺人,也能救人。”馮淵補充道,“學生想做那個執刀人。”
韓安夢沉默了許久。
他看著桌上的錢袋,又看了看裏屋的方向。
“你真的能給得起每月二十兩,直到考中?”
二十兩一個月,一年就是二百四十兩。
這筆錢,足夠讓母親用上最好的藥,能讓妻兒吃飽穿暖。
“君子一諾千金。”
最後,他端起馮淵麵前那杯涼水,一飲而盡。
“明日卯時,我到你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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