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馮淵躺在散發著濃烈藥味的浴桶裏。
    熱水和藥力刺激著他身上的每一道傷痕，又疼又癢。
    馮房在一旁老淚縱橫：“少爺，這……這是何苦啊！那個周梧，他不是在教您，他是在要您的命啊！”
    “房叔。”馮淵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死過一次了，不怕再死一次。”
    他閉上眼。
    上午，周梧教他，如何在刀鋒臨頭時，還能睜著眼睛。
    下午，韓安夢教他，如何從蛛絲馬跡裏，找到敵人的命門。
    讀書和殺人，原來是一回事。
    都是要你找到對方的弱點，然後，用最快、最狠的方式，一擊致命。
    薛家的絲綢，除了金陵城，還銷往沿江的幾個大鎮，揚州、鎮江、常州都有他們的鋪子，最大的一筆生意是走運河北上供給京城的達官貴人。
    韓安夢今天講的南漕，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腦中的迷霧。
    甄家能打壓薛家在金陵的生意，靠的是新花樣和低價。
    可出了金陵城呢？
    薛家的根基，在那些經營了數十年的渠道上。
    尤其是運河這條黃金水道。
    他睜開眼，水麵倒映出他布滿傷痕的臉。
    那雙眼睛裏，沒有痛苦，沒有怨恨。
    隻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和專注。
    “房叔，”他忽然開口，“去把猴三叫來。”
    猴三很快就來了，看到馮淵的樣子，嚇了一跳。
    “主人。”
    “猴三。”
    “小的在。”
    “你去找幾個可靠的機靈人，去揚州、鎮江的碼頭上散個消息。”
    “什麽消息？”
    “就說，薛家的絲綢，有幾批染料出了問題，穿在身上會得皮疹，尤其是孩子，一穿就爛。”
    猴三的眼睛瞪大了：“主人，這……這是造謠啊！是毀人聲譽的下三濫手段！”
    馮淵看著他，慢慢笑了。
    “薛蟠打死我的時候，講規矩了嗎？”
    “甄家搶他生意的時候，手軟了嗎？”
    “在這個吃人的世道裏，手段無所謂下不下濫，隻看有沒有用。”
    “我要的，不是慢慢蠶食。我要的，是讓他一夜之間，臭名遠揚。”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低，更冷。
    “再去找幾個潑皮，不用多，三五個就夠。讓他們去薛家在各地的鋪子門口鬧。”
    “不用打砸，就躺在地上，身上塗些紅疹子的顏料，抱著孩子哭，說穿了薛家的布，孩子快沒命了。”
    “記住，別跟鋪子裏的人動手。官府來人，就跑。官府走了，再回來哭。”
    猴三聽得脊背發涼。
    這一招，太毒了。
    不傷你分毫，卻能讓你百口莫辯。
    這比刀子還狠。
    “喔，對了，明天你將我那幾卷紙悄悄放進甄家綢緞鋪子裏。咱們讓薛家死快些。”
    “主人，這是……”
    “幾張綢緞的新花樣罷了。”
    猴三卷開一卷後急了，“這不是把錢送給別人嗎？”
    “我畢竟沒勢力，還能和人家談合作？況且我還要給他們和薛家點油呢。”
    “去吧。”馮淵揮了揮手
    猴三走了。
    書房裏，隻剩下馮淵一個人。
    他從浴桶裏起身，擦幹身體，穿上衣服。
    他走到書桌前，攤開韓安夢今日留下的那張金陵輿圖。
    他的手指，沾著藥酒的味道，劃過地圖上的河流、街道、商鋪。
    最後，停在了薛家最大的那間綢緞莊的位置。
    “ 薛蟠，你以為你的敵人隻有甄家嗎？
    你錯了。
    你的敵人，是一個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為你準備了無數種死法的惡鬼。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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