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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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的晨霧裹著水汽漫過橋,城牆根的老槐樹落盡了葉,枝椏在灰藍的天色裏勾出疏朗的輪廓,樹洞裏積著昨夜的霜,被早起的雀兒啄出簌簌的響。
邢岫煙睜開眼,身側的位置早已冰冷。
她沒有半分遲疑,起身,感到微微撕裂的酸痛
點亮了床頭的燭燈。
昏黃的燭光下,她赤著腳踩在冰涼的木地板上,開始穿衣。
動作輕緩,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她先是穿上貼身的中衣,再套上素色的衫裙。
衣帶在腰間係了一個利落的結。
她走到梳妝台前,就著微弱的光,將長發梳理整齊,
手上的動作愣了愣,
挽成一個簡單的婦人發髻。
發髻上,隻插了一根最普通的銀簪。
然後,她走進書房。
馮淵已經坐在那裏,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裏衣,正在翻看一卷書。
邢岫煙沒有打擾他。
她走到書案旁,拿起墨錠,開始在硯台裏緩緩地研磨。
她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
“醒了?”馮淵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是,夫君。”
“外頭冷,多穿件衣服。”
“謝夫君關心。”
對話就此結束。
馮淵繼續看他的書,邢岫煙繼續磨她的墨。
直到墨汁變得濃稠,散發出清幽的香氣,她才停下手。
她又為他續上一杯熱茶,然後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像一縷來過又走了的青煙。
日子如流水般淌過。
馮淵的生活,被切割成精準的幾塊。
清晨,他會在院中與周梧對練。
環首刀的寒光,與周梧手中的木棍,在空氣中交織出密集的撞擊聲。
“小子,你的刀,越來越快了。”周梧喘著粗氣,用袖子抹了把汗。
馮淵收刀而立,胸膛劇烈起伏。
“師傅的棍法,也越來越密不透風了。”
“少拍馬屁!”周梧笑罵一句,“你這股狠勁,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料。再練個一年半載,老子就真不是你對手了。”
上午,他會把自己關在書房。
韓安夢帶來的,不再是經史子集,而是從各種渠道搜羅來的,關於北境軍務的塘報和文書。
“戶部又在哭窮,克扣了北境衛所三成的糧餉。”韓安夢指著一份發黃的公文,憂心忡忡。
“那些武將,連飯都吃不飽,如何能指望他們為朝廷賣命?”
“朝廷才知道,回鶻部的小王子,幾個月前,在咱們邊境的集市上,用幾匹馬,換走了一百斤精鐵。”
“什麽馬能換一百斤鐵。”馮淵的聲音很冷,“他們要這麽多鐵,是回去打農具嗎?”
午後,他偶爾會去拜會賈雨村。
送去的,不是金銀,而是幾盒新出的“玉桂皂”,或是一兩樣從蘇州淘來的精致筆墨。
禮不重,情意卻顯得很足。
“馮淵啊,你如今是金陵城裏的文曲星,何必還對我這個俗官如此恭敬。”賈雨村撫著胡須,笑得像一尊彌勒佛。
“大人是學生的恩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學生不敢或忘。”馮淵的姿態,放得極低。
他知道,賈雨村這種人,最吃這一套。
而最重要的,是每隔三五日,他便要去一趟忠順王府。
向王爺稟報香皂生意的進賬,陪王爺下下棋,說說閑話。
他從不主動提及朝政,也不打探任何消息。
他就像一條最忠誠,最懂分寸的狗。
王爺說什麽,他聽什麽。
王爺賞什麽,他接什麽。
忠順王對他,也愈發滿意。
到了晚上,馮淵還得溫習一下鄉闈,邢岫煙總是在一旁陪著他。
日子久了,倒品出些不一樣的滋味。
這一日,金陵城外的長亭。
秦淮河的水,在冬日的陽光下,泛著粼粼的冷光。
長亭內外,站滿了前來送行的金陵官員。
為首的,正是知府賈雨村。
所有人都穿著官服,神情肅穆。
忠順王要回京了。
王爺的車駕停在亭外,幾艘掛著王府旗號的大船,靜靜地停靠在碼頭。
忠順王穿著一身紫貂大氅,站在亭中,接受著眾人的辭別。
馮淵今日穿著一身半舊的儒衫,在這群錦衣玉食的官員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擠上前去,隻是遠遠地站著,垂著頭。
“馮淵。”忠順王開口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到了馮淵身上。
馮淵像是受了驚嚇,連忙上前幾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草民在。”
“本王要走了,你就沒什麽話,想對本王說嗎?”忠順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賈雨村的心,提了起來。
他真怕馮淵這個愣頭青,又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
馮淵抬起頭,眼睛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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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俊秀的臉上,滿是真摯的、毫不掩飾的孺慕與不舍。
“王爺……”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像是強忍著巨大的悲傷。
“王爺待草民,恩重如山。草民……草民人微言輕,不知該說什麽……”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他忽然轉向一旁的侍從。
“請……請給草民一碗酒!”
侍從看向忠順王,見王爺點頭,便端來一碗酒。
馮淵接過酒碗,雙手都在發抖。
他沒有喝,而是將酒碗高高舉起。
“王爺,草民自知,今日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王爺天顏。”
“草民不才,昨夜輾轉反側,偶得小詩一首。今日,便借這杯酒,為王爺送行!”
他仰起頭,將那碗酒一飲而盡。
然後,他看著那悠悠的江水,看著那將要遠行的帆船,用一種近乎悲泣的聲音,吟誦起來。
“南浦淒淒別,”
第一句出口,那股離別的悲涼,便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仿佛這冬日的寒風,都帶上了愁緒。
“西風嫋嫋秋。”
他轉過頭,深深地看了忠順王一眼。
那一眼裏,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眷戀。
“一看腸一斷,”
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仿佛每一次對視,都是一次肝腸寸斷的折磨。
在場的所有官員,都被他這真摯的情感所感染,不少人甚至悄悄拿出了手帕。
賈雨村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這……這演技,比戲園子裏的名角還好!
最後,馮淵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對著忠順王,重重地叩首下去。
他抬起頭,眼中含淚,聲音卻變得決絕。
“好去莫回頭!”
去吧!
您好好地走吧!
千萬,千萬不要回頭!
因為我怕,您一回頭,看到我這副舍不得的樣子,您也會傷心!
詩盡,人亦無聲。
整個長亭,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江風,吹過眾人衣袂的獵獵聲。
忠順王站在那裏,久久沒有說話。
他看著跪在地上,肩膀微微聳動,像個孩子一樣哭泣的馮淵。
他那顆早已被權勢磨得堅硬如鐵的心,竟然也泛起了一絲波瀾。
他走上前,親手將馮淵扶了起來。
“好孩子。”
他拍了拍馮淵的肩膀,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情。
“本王,記住你的這首詩了。”
“等你來神京考試時,我再宴請你”
他轉過身,再不看其他人,讓人駕去碼頭。
“起駕!”
號角聲響起。
大船揚起了帆,緩緩駛離岸邊。
馮淵站在江邊,任憑江風吹亂他的頭發。
他一直看著,看著那艘船,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消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
周圍的官員們,開始三三兩兩地散去。
馮淵轉過頭,臉上的淚痕早已被風吹幹。
那雙哭得通紅的眼睛裏,沒有半分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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