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後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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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雪,落得悄無聲息。
    庭院裏的翠竹被壓彎了腰,青石板上積了薄薄一層白。
    臥房裏,炭盆燒得暖意融融。
    邢岫煙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裏做著針線,為馮淵縫製一件冬衣的領口。
    英蓮則跪坐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整理著一匣子五色絲線。
    “這天越發冷了,夜裏睡著,被子可還暖和?”邢岫煙的目光沒有離開手裏的活計,聲音卻很輕柔。
    英蓮的臉“唰”地一下紅了,手裏的絲線險些纏在一起。
    “回姨娘,暖……暖和的。”
    她不敢抬頭,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又響起了夜裏那些聲音。
    那床榻有節奏的晃動,那壓抑又婉轉的吟哦,還有男人粗重的喘息。
    初時,她隻覺得不適。
    後來,是羞臊得恨不得把耳朵堵上。
    可如今,那聲音聽得久了,竟像一根細細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生出些莫名的,讓她自己都心驚的癢意。
    她會忍不住去想,那扇圍屏後麵,究竟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邢岫煙見她臉紅,隻當她是害羞,便笑了笑。
    “你這丫頭,臉皮子倒薄。”
    她放下針線,拉過英蓮的手。
    那小手冰涼,像是沒焐熱的玉。
    “這府裏人少,我隻拿你當親妹妹待。”
    “你這麽美麗的人兒,說不準那天爺就把你收了。”
    “有什麽缺的,隻管同我說。”
    英蓮抬起頭,看著邢岫煙那雙溫和的眼睛,心裏一暖,眼眶也跟著熱了。
    “姨娘……”
    “叫姐姐。”
    “姐姐。”
    紫金山的靶場,積雪被清掃幹淨。
    周梧將一張牛皮靶子立在百步之外,靶心用紅漆畫了個銅錢大小的圓。
    “小子,看好了。”
    他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
    弓拉滿月,弦響箭出。
    那箭矢“嗖”地一聲,破空而去,不偏不倚,正中紅心。
    馮淵站在一旁,沒有說話,隻是學著他的樣子,抽箭,搭弓。
    他的動作,已經沒有了初學時的生澀。
    手臂的肌肉,在每一次拉弦時,都繃成堅硬的石塊。
    “咻!”
    箭矢離弦,帶著一股狠厲的風聲,釘在了靶心旁邊。
    “不錯。”周梧點了點頭,“力道夠了,準頭也夠了。可還差了點東西。”
    “差了什麽?”
    “殺氣。”周梧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箭,是死的。你的敵人可不是死的。”
    “你不是想射中靶子。”
    “你是想殺了它。”
    馮淵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那雙眼睛裏,沒了平日的沉靜,隻剩下狼一般的凶光。
    他再次拉開弓。
    這一次,他瞄準的不再是靶子。
    而是靶子後方,一棵老鬆樹上,一隻正在梳理羽毛的寒鴉。
    “咻!”
    鴉啼戛然而止。
    那隻黑色的鳥,像一塊石頭,直挺挺地從樹上掉了下來,一支羽箭,貫穿了它的脖子。
    周梧的眼睛,亮了。
    “哈哈哈!好!好小子!”
    “你這股勁,天生就適合當個神射手!”
    自那以後,馮淵練箭愈發勤了。
    冬去春來,他射落的飛鳥,獵殺的走獸,不計其數。
    他時常將打來的野味,在府中設宴,遍請金陵城中的官吏、舉子、富商。
    酒酣耳熱之際,眾人便要他露上一手。
    馮淵也不推辭,挽弓搭箭,指哪打哪,百發百中。
    漸漸的,金陵城裏便傳開了一個名號。
    “小後羿”。
    這一日,馮淵又在城中有名的“一品樓”設宴。
    請的,是金陵府衙裏幾位相熟的官吏。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雅間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寶藍色綢衫的年輕公子,笑著走了進來。
    “馮兄!原來你在此處!”
    馮淵抬眼看去,微微一怔。
    “甄兄?”
    來人正是當初在杭州西湖上,有過一麵之緣的甄寶開。
    “馮兄,別來無恙啊。”甄寶開拱手笑道,隨即又引著身後的兩人。
    “我來為馮兄引薦。這位,是在下家父。”
    一個五十歲上下,麵容儒雅,留著三縷長須的中年人,對馮淵點了點頭。
    此人雖穿著便服,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官威,卻藏不住。
    想必,便是那江南織造,兼任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的甄應嘉了。
    “這位,是在下舍弟,寶玉。”
    馮淵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小些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
    身上穿著一件石青色箭袖,外麵罩著大紅猩猩氈的鬥篷,頸上掛著個金麒麟,腰間墜著塊碧瑩瑩的玉佩。
    整個人,像個瓷娃娃,精致,卻也脆弱。
    馮淵心中一動。
    甄寶玉。
    他看著眼前這個少年,腦海裏,卻勾勒出另一個“寶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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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必,那榮國府裏的銜玉公子,也不過是這般形貌吧。
    一群被養在富貴鄉裏的廢物。
    “原來是甄大人和甄小公子,失敬失敬。”馮淵起身還禮,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快請入座。”
    眾人重新落座。
    甄應嘉端起酒杯,對馮淵笑道:“早就聽聞金陵出了位少年解元,詩才驚世,箭術通神。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龍鳳。”
    “大人謬讚了。”馮淵謙遜道。
    甄寶開在一旁歎了口氣。
    “說來慚愧,小弟去年秋闈,卻是名落孫山。與馮兄相比,真是雲泥之別。”
    “甄兄不必介懷。”馮淵安慰道,“科場之事,本就多有運氣的成分。以甄兄之才,來年定能高中。”
    甄應嘉擺了擺手。
    “中不中,都無妨。我甄家,還不指著這點功名吃飯。”
    他這話,說得自負,卻也是實情。
    他目光轉向自己那個一直低頭擺弄玉佩的小兒子。
    “倒是你,寶玉。見了馮解元,也不知請教一二。整日隻知廝混,將來能有什麽出息!”
    甄寶玉抬起頭,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帶著幾分不服氣。
    “父親又說這些。文章經濟,是男子們的事,與我何幹。”
    “我隻願天天跟姐姐妹妹們一處,便是一生一世,也樂意。”
    他這話一出,滿座的官吏都麵露尷尬。
    甄應嘉氣得吹胡子瞪眼。
    “你……你這孽障!”
    馮淵卻笑了。
    “甄小公子倒是性情中人。”
    他舉起酒杯,對甄寶玉道:“我敬小公子一杯。這世間,能活得如此純粹通透的,不多了。”
    甄寶玉見有人懂他,眼睛一亮,也端起麵前的果酒。
    “你這人,倒還有趣。”
    兩人一飲而盡。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散席時,甄應嘉特意拉著馮淵的手。
    “馮解元,日後若有閑暇,可常來我府上坐坐。讓寶開多與你親近親近,學些上進的心思。”
    “一定,一定。”馮淵滿口應下。
    送走了甄家父子,馮淵站在一品樓的門口,夜風吹來,帶著秦淮河水的濕氣。
    他看著甄家遠去的馬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甄家。
    接駕過四次聖駕的甄家。
    e=(′o`)))唉,甄老太妃到頭時,
    你們的富貴,也快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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