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文曲星

字數:6679   加入書籤

A+A-


    三日後,龍門重開。
    貢院裏走出的舉子,個個都像是從鬼門關裏撈出來的,形容枯槁,眼神渙散。
    馮淵混在人群裏,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
    禮部貢院,燈火通明。
    幾位主考官被關在內院,須發淩亂,眼圈發黑,像一群熬了鷹的賭徒。
    他們麵前,是堆積如山的卷子,散發著墨香與黴味。
    一篇文章,定一個人的前程,也係著一個家族的興衰。
    主考官張居南,年過花甲,是內閣大學士,聖上心腹。
    他揉著酸脹的眼睛,拿起一份卷子。
    卷上的字,筆力雄健,如刀劈斧鑿,自有一股殺伐之氣。
    他先看策論。
    “……邊患之要,在撫不在剿,在戰不在和。以戰求和,則和存;以和求和,則和亡。欲平北境,當設三策:一曰易帥,斬庸將以肅軍紀;二曰屯田,以戰養戰,不耗國帑;三曰通商,以利誘之,分化部族……”
    張居南的眼睛,亮了。
    這文章,沒有引經據典的掉書袋,沒有空洞無物的歌功頌德。
    字字句句,都像一把淬了火的刀子,直指北境積弊的要害。
    大膽,狠辣,卻又切實可行。
    他又翻到考生的詩賦,
    多數人寫的,不過是些風花雪月的應景之作。
    可這首詩,卻讓張居南的手,抖了一下。
    他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
    那墨跡,仿佛都帶著一股金戈鐵馬的寒氣。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開篇便是山雨欲來,是末日般的壓迫感,卻又有一線金光,撕裂黑暗。
    張居南仿佛看到了雁門關外,敵軍圍城,黑雲蔽日。
    而城牆上的守軍,甲胄在殘陽下,閃著金鱗般的光,那是最後的,決絕的抵抗。
    “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悲涼,肅殺。
    戰爭的殘酷與絕望,被渲染得淋漓盡致。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前麵所有的鋪墊,所有的悲愴,都在這最後兩句,化作了衝天的豪情與忠烈。
    為報君恩,哪怕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亦在所不惜!
    這哪裏是詩!
    這是一顆滾燙的,渴望為國盡忠的赤子之心!
    “好……好詩!”
    張居南猛地站起身,將卷子遞給身旁的幾位同考官。
    “你們都看看!”
    眾人傳閱,皆是麵露驚容。
    “此子之才,不在詩文,在其胸中丘壑!”
    “這等殺伐決斷的策論,配上這般雄渾悲壯的詩篇,真乃絕配!”
    張居南拿起朱筆,毫不猶豫地在卷首,畫了一個大大的圈。
    “此卷,當為今科第一。”
    “呈與聖上禦覽。”
    養心殿。
    當朝天子環汔,剛滿三十,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
    他靠在龍椅上,麵色沉鬱,手裏捏著一份北境遞上來的塘報。
    回鶻部又在邊境劫掠,燒了幾個村子,殺了上百個百姓。
    而邊軍的奏報,卻還是那些陳詞濫調,不是哭窮要糧餉,就是誇大戰功求封賞。
    一群廢物。
    “陛下,會試的卷子,已經擬出前十名,請您禦覽。”太監總管王承恩,捧著一摞卷子,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環汔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放那兒吧。”
    王承恩將卷子放在禦案上,又將張廷玉重點圈出的那一份,抽了出來,放在最上麵。
    “張大學士說,這一份,請陛下務必親覽。”
    環汔瞥了一眼。
    他拿起卷子,先看了那篇策論。
    看著看著,他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他那雙深沉的眸子裏,也漸漸有了光。
    “易帥,屯田,通商……”
    他輕聲念著,手指在禦案上,有節奏地敲擊著。
    “好!好一個以戰養戰!好一個分化部族!”
    他將策論看完,又翻到了詩。
    當他看到“黑雲壓城城欲摧”時,敲擊桌麵的手指,停了。
    他一字一句地,將整首詩讀完。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燭火,在輕輕地跳動。
    良久,環汔將那份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好一個‘提攜玉龍為君死’!”
    他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絲激動的潮紅。
    他要的,就是這樣的臣子!
    不是那些隻知歌功頌德的腐儒,也不是那些隻知黨同伐異的政客!
    他要的,是能為他開疆拓土,能為他鎮守國門的,一把最鋒利的刀!
    “此人是誰?”
    “回陛下,是江南解元,馮淵。”
    “馮淵……”環汔咀嚼著這個名字。
    “春風如貴客,說的是他。”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說的也是他。”
    “傳朕旨意。”
    環汔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回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此科會元,便定為馮淵。”
    放榜那日,天色陰沉。
    貢院街前,卻比任何時候都熱鬧。
    紅榜之下,萬頭攢動。
    當“會元馮淵”四個大字,出現在榜首時,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又是他!連中五元了!”
    “江南馮淵!真乃當世文曲星下凡!”
    “隻待殿試之後,便是連中六元,曠古爍今的狀元公了!”
    消息像長了翅膀,飛遍了神京城的大街小巷。
    馮淵所住的客棧,門檻幾乎被踏破。
    前來道賀的,送拜帖的,攀關係的,絡繹不絕。
    他隻接了一份請柬。
    忠順王府的。
    忠順王府,暖閣。
    地龍燒得暖意融融,空氣中彌漫著名貴的香料氣息。
    忠順王穿著一身家常的寶藍色錦袍,斜倚在鋪著白狐皮的軟榻上,手裏把玩著兩個玉膽。
    他的麵前,擺著一桌精致的酒菜。
    雅間裏,除了他,便隻有馮淵,和另外三四個同樣金榜題名的年輕貢士。
    “馮淵,來,坐到本王身邊來。”忠順王笑著招了招手。
    馮淵依言,在他下首坐下。
    “你這小子,真沒讓本王失望。”忠順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
    “那首《雁門太守行》,本王也讀了。寫得好!寫得有骨氣!”
    “聖上看了,也是龍顏大悅,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誇了你好幾句。”
    馮淵連忙起身。
    “都是王爺栽培。若無王爺,學生不過是金陵城裏的一介草民,哪有今日。”
    “哈哈哈!你這小子,就是會說話!”忠順王大笑,指著他,對其他人道。
    “你們都學著點。這做官啊,學問是其次,會說話,會做人,才是第一位的。”
    那幾個貢士連忙起身附和。
    “王爺說的是。”
    “我等定當以馮會元為楷模。”
    一時間,馬屁如潮。
    酒過三巡,忠順王屏退了左右。
    暖閣裏,隻剩下他和馮淵兩人。
    他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眼神也變得深邃起來。
    “你那篇策論,本王也看了。”
    “想法很好,很大膽。”
    “可你知不知道,你那‘易帥’二字,得罪了多少人?”
    馮淵垂下眼。
    “學生知道。北境的將領,大多是國公府的舊部,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知道你還敢寫?”忠順王的語氣,帶上了一絲玩味。
    “學生正是知道,才敢寫。”馮淵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
    “因為學生知道,王爺您,和當今聖上,早就想動他們了。”
    忠順王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盯著馮淵,看了很久很久。
    最後,他忽然笑了。
    笑聲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
    “你這小子……真是個天生的官場精怪!”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殿試在即,你可有把握?”
    “學生定當盡力而為。”
    馮淵站起身,對著忠順王,深深一揖。
    從王府出來,已是深夜。
    神京的夜風,帶著寒意,吹在馮淵的臉上。
    他坐上回客棧的馬車,閉上了眼睛。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喜歡紅樓:逢冤?不,我是惡魔請大家收藏:()紅樓:逢冤?不,我是惡魔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