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漁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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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遼東的夜,冷得能把骨頭裏的髓都凍住。
    火堆旁,六百個殘兵像一群受傷的野狼,舔舐著傷口,眼神裏是熄滅的灰。
    “大人,斥候回來了。”一個獨臂的校尉走過來,聲音沙啞。
    馮淵從一塊石頭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說。”
    “慕容赫伯那狗娘養的,把安都尉綁在遼陽城外,天天叫罵。”
    “城裏的糧,早就沒了。那狗賊拿我們被俘的兄弟當糧,一天殺一個,逼沈家父子開城。”
    周梧將手裏的酒囊捏得變了形,那道疤痕在火光下抽動。
    “畜生!”
    馮淵的臉上,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他有多少人馬在城外?”
    “主力五千,都駐在城西大營,防著我們。”
    馮淵走到堪輿圖前,火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看著地圖,許久沒有說話。
    周圍的人,連呼吸都放輕了。
    他們都在等,等這個年輕人,給他們一條活路,或者一條死路。
    “大人,我們……”
    “傳我軍令。”馮淵打斷了校尉的話。
    “從今日起,所有人,兩人一組,散入山林。”
    “白天睡覺,晚上……去拔慕容赫伯的哨卡。”
    “拔一個,換個地方,不許戀戰。”
    “再派一百人,去遼陽城東三十裏外,夜夜點火,白日伐木,做出大軍安營的假象。”
    校尉愣住了。
    “大人,這……這是要?”
    “讓他睡不著覺。”馮淵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
    “讓他變成瞎子,變成聾子。”
    “讓他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不知道我們藏在哪裏。”
    “讓他覺得,草木皆兵。”
    接下來的十天,慕容赫伯快瘋了。
    他派出去的斥候,十個有八個回不來。
    大營周圍的暗哨,每天早上都會發現幾具被抹了脖子的屍體。
    東邊山裏的火光,一夜比一夜多,仿佛有數萬大軍正在集結。
    “一群廢物!”
    他一腳踹翻了麵前的案幾,酒肉灑了一地。
    “連幾百個殘兵都找不到!吳狗的援軍都快到臉上了,你們還在這裏跟老子說不知道!”
    一個千夫長小心翼翼地開口。
    “大汗,那馮淵狡猾如鬼,他的人化整為零,跟山裏的猴子一樣,抓不住啊。”
    “而且……城裏的糧食,真的不多了。”
    慕容赫伯的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圍遼陽城時,以為自己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現在才發現,這是個燙手的山芋。
    幾千張嘴,每天消耗的糧食是個天文數字。
    他從部落帶來的糧草,已經快要見底了。
    “傳令下去!”慕容赫伯咬著牙。
    “分出一半人馬,去東邊!給我把那支吳軍的援軍,找出來,碾碎!”
    “是!”
    夜,如墨。
    遼陽城下,慕容赫伯的主力大營,空了一半。
    馮淵帶著剩下的五百人,像一群幽靈,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大營的邊緣。
    他看著遠處那座燈火稀疏的營盤,對身旁的周梧說。
    “師傅,看你的了。”
    周梧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
    他從身後,摸出十幾個黑乎乎的陶罐。
    “瞧好吧。”
    他帶著一百個膽子最大的老兵,悄悄潛入了大營的糧草輜重處。
    片刻之後,火光衝天。
    伴隨著劇烈的爆炸聲,整個慕容大營,瞬間陷入一片火海。
    “走水啦!糧倉走水啦!”
    “敵襲!敵襲!”
    留守的慕容士兵,亂成一團。
    他們從沒見過這種陣仗,那陶罐裏不知裝了什麽,炸開之後,火油四濺,沾著就著,水潑不滅。
    就在大營亂成一鍋粥時。
    遼陽城的西門,忽然大開。
    城內,同樣火光四起。
    沈家父子帶著最後的家底,從城裏殺了出來。
    原來,馮淵早已派人潛入城中,與他們取得了聯係。
    “殺!”
    馮淵帶著四百人,從黑暗中殺出,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捅進了慕容大營的心髒。
    內外夾擊。
    留守的慕容士兵,徹底崩潰了。
    他們扔下兵器,四散奔逃。
    馮淵沒有追。
    發信號給城門守軍
    衝進城裏,找到了渾身是血的沈家父子。
    “沈將軍,快,組織百姓撤離!”
    “往漁陽郡的方向走!”
    沈重看著這個年輕人,眼中滿是感激與震撼。
    “馮大人……大恩不言謝!”
    天亮時,去東邊撲空的慕容赫伯,才帶著大軍趕了回來。
    他看到的,隻有一座被燒成白地的空營,和一座城門大開的空城。
    “馮淵!”
    他對著空曠的荒野,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
    那聲音裏,滿是功虧一簣的憤怒與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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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漁陽郡,郡守府。
    郡守是個年過半百的胖子,姓王。
    他看著府外那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頭的數萬流民,臉上的肥肉都在哆嗦。
    “馮……馮大人,這……這麽多人,下官這小小的漁陽郡,如何安置得下啊!”
    馮淵坐在主位上,喝著茶,眼皮都沒抬。
    “王大人,這些人,不是流民。”
    “他們是遼陽的百姓,是大吳的子民。”
    “如今遼陽城破,他們無家可歸,朝廷理應負責。”
    “可……可是……”
    “我出錢。”馮淵將一份賬冊,扔在王郡守麵前。
    “裏麵的銀兩,足夠買下你漁陽三年的糧食。”
    “我用這些錢,買你的糧,安置我的兵,和這些百姓。”
    “你,隻管收錢辦事。”
    王郡守拿起那份賬冊,隻看了一眼,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他連忙換上一副笑臉。
    “好說!好說!馮大人心懷萬民,下官佩服!”
    “下官這就去開倉放糧!”
    安頓好一切,已是半月之後。
    馮淵帶著周梧,和那五百個跟著他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老兵,踏上了返回薊縣的路。
    這一路,他們走得很慢。
    每個人都歸心似箭。
    可越靠近薊縣,馮淵心裏的那股不安,就越發濃重。
    官道上,竟看不到一個行人。
    田地裏,也看不到一個農夫。
    天地間,一片死寂。
    “有人!”周梧勒住馬,警惕地看著四周。
    就在這時,前方官道上,出現了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
    那人衣衫破爛,滿身塵土,像個逃荒的乞丐。
    他看見馮淵的隊伍,像是看到了救星,連滾帶爬地衝了過來。
    “主人!主人!”
    馮淵的心,猛地一沉。
    是猴三。
    他翻身下馬,衝了過去。
    猴三撲到他腳下,抱著他的腿,放聲大哭。
    那哭聲,像一頭瀕死的野獸,絕望,淒厲。
    “主人!沒了!都沒了!”
    馮淵抓住他的肩膀,將他提了起來。
    “說什麽!”
    “薊縣……薊縣沒了!”猴三的臉上,滿是淚水和泥土,一雙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
    “回鶻人……回鶻人繞過了上穀,從北邊,直接打過來了!”
    “十幾萬大軍!把薊縣圍得水泄不通!”
    “陳……陳大帥他……”
    猴三的聲音,哽咽得說不下去。
    “他怎麽了?”馮淵的聲音,冷得像冰。
    “大帥他……守了三天三夜……城破的時候,他在城頭……自刎了……”
    “城裏的士兵們……都……都戰死了……”
    “整個薊縣……被屠了一天啊……”
    猴三的話,像一把重錘,一下一下,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那五百個剛剛還沉浸在回家喜悅中的老兵,全都僵在了原地。
    他們的家,沒了。
    他們的親人,沒了。
    馮淵鬆開猴三,緩緩地站直了身體。
    他沒有哭,也沒有怒吼。
    他隻是抬起頭,看向北方的天空。
    那裏的天,是灰色的。
    像死人臉上的顏色。
    他慢慢地,拔出了腰間的環首刀。
    刀身,在慘白的天光下,泛著幽冷的光。
    “回鶻。”
    他輕聲念出這兩個字。
    聲音不大,卻讓周圍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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