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舅舅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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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京城的權貴,都愛辦宴。
名目繁多,賞花,聽曲,品鑒古玩。
說白了,就是換個地方喝酒。
燕國公府的帖子,雪片似的飛來。
馮淵一張都沒看,全扔進了火盆。
直到忠順王府的管家,親自上門。
“國公爺,王爺說了,您再不露麵,他可要親自來您府上抓人了。”
管家笑得一臉褶子,話裏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馮淵換上一身不起眼的寶藍色常服。
赴宴。
忠順王府的宴,設在暖香塢。
地龍燒得人臉發燙,空氣裏全是酒氣和女人的脂粉氣。
馮淵一進去,滿屋子的嘈雜,瞬間安靜了。
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射了過來。
有好奇,有探究,有敬畏,也有掩飾不住的輕蔑。
“哎呦,我們的燕國公終於肯賞臉了!”
忠順王從主位上站起來,大笑著走過來,一把攬住馮淵的肩膀。
他今天很高興,喝了不少。
”子深!”
他將馮淵推到眾人麵前,像在展示一件自己最得意的藏品。
一個麵白無須,看著有些陰柔的年輕公子站起身,拱了拱手。
“在下石光珠,見過國公爺。”
繕國公府的石光珠,神京城裏有名的紈絝。
馮淵點了點頭,沒說話。
“國公爺威名,我等如雷貫耳!”
又一個身材高大,麵容方正的青年起身,聲音洪亮。
“鎮國公府,牛繼宗。”
馮淵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了一瞬。
此人身上,有股子軍旅氣,不像個養在府裏的少爺。
“久仰。”馮淵吐出兩個字。
接下來,理國公府的柳芳,治國公府的馬尚,一個個都站起來,自報家門。
全是開國元勳的後代,神京城裏最頂尖的勳貴。
他們看著馮淵,笑得客氣,眼神卻像在打量一頭剛進城的野豬。
馮淵的目光,在人群裏掃了一圈。
最後,落在一個穿著石青色杭綢直裰,正低頭喝酒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人賊眉鼠眼,一把山羊胡,透著一股子色厲內荏的虛浮。
“這位是?”馮淵明知故問。
忠順王一拍腦門。
“瞧我這記性!”
“這位,是榮國府的賈將軍,賈赦!”
他拉著馮淵走過去。
“賈將軍,這位燕國公”
”喲!賈將軍,說起來,我跟你還是親戚呢!”
賈赦抬起頭,醉眼惺忪地看著馮淵。
“親戚?”
馮淵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看著憨厚,甚至有幾分拘謹。
他對著賈赦,深深一揖。
“小侄馮淵,見過賈舅舅或是賈姑爹。”
賈赦愣住了。
滿屋子的人,也都愣住了。
姑爹?
馮淵直起身,解釋道。
“小侄的兩位夫人,乃是您家林丫頭和邢侄女。”
“按輩分,小婿既可以稱您一聲舅舅,又可以叫一聲姑爹。”
這話一出,賈赦的眼睛,瞬間亮了。
那感覺,就像一個窮酸秀才,忽然發現自己跟當朝國公大才子是姑侄。
他那張被酒色掏空了的臉,笑成了一朵爛菊花。
“哎呀!原來是自家人!”
他一把抓住馮淵的手,熱情得像是見了親爹。
“快!快坐!賢侄,快坐到姑爹身邊來!”
他隻認姑爹,隻因舅舅是他和賈政,姑爹卻隻是他一人。
他不由分說,將馮淵按在自己旁邊的座位上。
周圍的勳貴們,麵麵相覷,眼神變得古怪起來。
燕國公,竟是賈赦的侄婿?
忠順王也樂了。
“來人,給國公爺,換大碗!”
酒宴,重新開始。
賈赦卻像是撿了寶。
他端著酒杯,一杯接一杯地給馮淵敬酒。
“賢侄啊,你不知道,你姑媽在府裏,天天念叨你。”
“說你年少有為,是國之棟梁!”
“今日一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馮淵來者不拒,杯到即幹。
他臉上泛起紅光,眼神也帶了些醉意。
“姑爹謬讚了。”
“以後,還望姑爹多多提攜。”
這話說得,又謙卑,又實在。
賈赦聽得通體舒坦,骨頭都輕了三兩。
他拍著胸脯,大包大攬。
“好說!好說!”
“以後在神京城,誰敢不給你赦姑爹麵子?”
“有事,隻管來榮國府找我!”
一旁的牛繼宗端起酒杯,站起身。
“國公爺,聽聞您在北境,曾以五百騎,破回鶻三萬大軍。”
“我等皆是武將之後,對國公爺的神勇,佩服得五體投地。”
“不知國公爺,可否為我等講講,那燕然山一戰?”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
他們想聽的,不是故事。
是馮淵的底細。
馮淵放下酒杯,打了個酒嗝。
“打仗嘛,沒什麽好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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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殺我,我殺你。”
“誰的刀快,誰就能活下來。”
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肥膩的東坡肉,塞進嘴裏。
“回鶻人,不經打。”
“一刀下去,腦袋就掉了,跟砍西瓜似的。”
他話說得輕描淡寫,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可那股子血腥味,卻順著他的話,飄滿了整個暖香塢。
牛繼宗的臉色,變了變。
“國公爺好氣魄。”
“隻是,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國公爺能全身而退,想必是有什麽過人的本領吧?”
馮淵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我的本領,就是殺人比別人快。”
“牛將軍若是有興趣,改日,咱們可以去京營校場,練練?”
那“練練”兩個字,他說得極輕。
牛繼宗的心,卻猛地一沉。
他仿佛看見一柄帶血的刀,就懸在自己脖子上。
“哈哈,國公爺說笑了。”
他幹笑兩聲,坐了下去。
“來,賢侄,喝!”
“咱們叔侄今天不醉不歸!”
一日,賈赦與馮淵喝酒,酒過三巡,
賈赦卻拉著馮淵,不讓他走。
“賢侄,別急著走。”
“跟姑爹我再好好說說話,咱們叔侄倆,好好說說話。”
包房裏,隻有他們兩人。
賈赦搓著手,臉上帶著幾分難以啟齒的尷尬。
他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馮淵也不催他,自顧自地品著酒。
“賢侄啊……”賈赦終於憋不住了。
“不瞞你說,姑爹我最近,手頭有點緊。”
馮淵放下茶杯。
“哦?”
“唉,你是不知道,當家不易啊。”
賈赦開始大倒苦水。
“就說我們府上,前些年為了迎貴妃省親,蓋了個勞什子大觀園。”
“那銀子,花得跟流水似的。”
“如今,府裏的開銷,一天比一天大。進項,卻一年比一年少。”
“眼瞅著,就要揭不開鍋了。”
他看著馮淵,眼神裏帶著祈求。
“賢你看,能不能……先挪借個六千八千兩的,給你姑爹我,周轉周轉?”
馮淵沒說話。
他隻是看著賈赦。
那目光,平靜,卻讓賈赦心裏有些發毛。
“姑爹,您知道,我這次回京,除了聖上的賞賜,還帶回了什麽嗎?”
賈赦一愣。
“什麽?”
“十五萬回鶻俘虜。”
“我將他們,都安置在了幽州。”
“給他們分田,給他們蓋房,讓他們學著我們漢人的樣子過活。”
“這些,都要錢。”
“聖上賞賜的銀子,我一文沒留,全都投進去了。”
賈赦的臉,垮了下來。
“這麽說……賢侄你也沒錢了?”
“錢,倒是還有一點。”馮淵話鋒一轉。
“是我與王爺的一些經營。”
“都是些小錢,上不得台麵。”
賈赦的眼睛,又亮了。
“賢侄!你看……”
馮淵歎了口氣,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姑爹您開了口,小侄若是不應,就是不孝。”
“可這錢,畢竟是弟兄們拿命換來的……”
“賢侄放心!”賈赦拍著胸脯。
“就當我借的!一年!不,三個月!三月之內,我連本帶利還給你!”
“利息,就按市麵上最高的算!”
馮淵沉吟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利息就免了。”
“咱們是自家人,談利息,傷感情。”
“隻是……姑爹,不是小婿信不過您。”
“這筆錢,數目不小。為了日後不生嫌隙,咱們還是得……立個字據。”
“應該的!應該的!”賈赦連連點頭。
“親兄弟,明算賬嘛!我懂!”
他生怕馮淵反悔,急忙喊道。
“來人!筆墨伺候!”
下人很快送來了筆墨紙硯。
馮淵親自提筆。
他沒寫什麽複雜的契約,隻寫了一張最簡單的借據。
“今借到燕國公馮淵,白銀六千兩整,三月為期,憑此為證。”
他將借據,推到賈赦麵前。
“姑爹,您看看。”
賈赦拿過借據,草草看了一眼,便抓起筆,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又按了手印。
“好了!”
他將借據遞還給馮淵,臉上是藏不住的喜色。
馮淵接過借據,小心翼翼地吹幹墨跡。
他將那張紙,仔細地折好,放進懷裏,貼身收好。
“姑爹放心。”
“明日一早,我便讓賬房,將六千兩銀票,送到府上。”
“好!好賢侄!”賈赦激動得搓著手。
“你可真是我的及時雨啊!”
他看著馮淵,越看越順眼,覺得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侄女婿。
馮淵站起身。
“夜深了,小侄也該告辭了。”
他對著賈赦,再次深深一揖。
“姑爹,留步。”
走出酒樓,神京的夜風,吹在臉上,很冷。
馮淵坐在回府的馬車裏,從懷裏,掏出那張還帶著賈赦體溫的借據。
他看著上麵那歪歪扭扭的簽名,和那個鮮紅的手印。
嘴角,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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