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平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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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公府的後園。
邢岫煙所居的院落裏,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卻聽不到一絲喜氣,隻有壓抑的腳步聲和滾水沸騰的咕嘟聲。
產房的門緊緊閉著。
那扇門,像是一道隔開了生與死的界碑。
門外,廊簷下,站滿了人。
林黛玉一張臉白得透明,扶著紫鵑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根根發青。她強自鎮定,有條不紊地指揮著丫鬟婆子們燒水,備參湯,但那微微顫抖的聲音,卻泄露了她內心的驚濤。
妙玉站在她身側,閉著眼,手中撚著一串佛珠,嘴唇無聲地翕動著。隻是那越念越快的佛號,顯出她此刻的心境,遠不如表麵那般平靜。
甄英蓮早已哭得六神無主,蹲在牆角,將頭埋在膝蓋裏,像一隻被暴雨淋透了的小獸,渾身都在發抖。
賈迎春和尤二姐、尤三姐擠在一起,麵無人色,隻是呆呆地望著那扇門,仿佛已經被嚇掉了魂。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猛地從門內撕裂而出。
林黛玉的身體,也重重地晃了一下。
“吱呀——”
房門被猛地從裏麵拉開。
一個接生婆子滿手滿身是血地衝了出來,臉上全是汗水和驚恐,一出門就“噗通”一聲跪倒在林黛玉麵前。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岫煙奶奶她……她血崩了!”
“孩子……孩子胎位不正,卡住了,這……這怕是……怕是隻能保一個了!”
血崩!
保一個!
這幾個字,像是一柄柄淬了冰的重錘,狠狠砸在在場每個女人的心上。
空氣,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林黛玉隻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保大,還是保小?
這在任何一個大戶人家,都根本不是一個需要問出口的問題。
子嗣,尤其是國公府的第一個子嗣,比什麽都重要。
一個妾室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麽?
接生婆子見林黛玉遲遲不語,急得滿頭大汗,磕頭如搗蒜。
“夫人!您快下令吧!再晚……再晚就兩個都保不住了啊!”
林黛玉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看著那滿地鮮血,聞著空氣中濃鬱的血腥氣,腦海裏浮現的,卻是白日裏邢岫煙撫著肚子,滿臉幸福憧憬的模樣。
那也是一條命啊。
一個活生生的,會笑會鬧,會羞澀,會說體己話的姐妹。
“阿彌陀佛……”妙玉睜開了眼,眼圈通紅,聲音沙啞。
她走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林黛玉,看著那婆子,一字一句地問。
“若是保小,大人……可能活?”
婆子麵露難色,支吾道:“這個……小人不敢擔保,血崩之症,九死一生……但若要保住小爺,就必須用虎狼之藥催產,到時候……大人怕是……”
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
林黛玉的心,沉到了穀底。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一個沉穩而有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碎了滿院的慌亂。
“國公爺回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院中的下人們,如同見到了主心骨,齊刷刷地跪了一地,自動分開一條道路。
馮淵一身玄色公服,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似乎是直接從衙門裏趕回來的,身上還帶著一股公文的墨香與外間的寒氣。他的臉色,在燈火下顯得有些陰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隻掃了一眼,便將眼前這幅混亂的景象盡收眼底。
他看到了麵色慘白的林黛玉,看到了跪在地上滿身是血的婆子,也看到了角落裏那些驚懼的女人。
“怎麽回事。”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一切嘈雜。
接生婆子連滾帶爬地挪到馮淵麵前,將剛才的話,又用更快的語速重複了一遍。
“……求國公爺示下!是保大,還是保小?”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屏住了。
林黛玉緊張地看著馮淵,手心全是冷汗。她怕,她怕從這個男人嘴裏,聽到那個最符合世家利益,卻也最冷酷無情的答案。
尤二姐更是嚇得閉上了眼,不敢再看。
馮淵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保大人。”
他吐出三個字,聲音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接生婆子愣了一下,似乎沒聽清,下意識地抬頭看著他。
馮淵的眼神,冷了下來。
“孩子沒了,可以再生。”
那幾個婆子連忙衝回了產房,再不敢有半句廢話。
房門,再次重重關上。
院子裏,卻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林黛玉怔怔地看著馮淵,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了回去。她隻覺得鼻尖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
妙玉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雙手合十,低聲念了一句:“佛祖保佑。”
尤二姐難以置信地睜開眼,看著馮淵的背影,眼神裏充滿了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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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撕心裂肺的慘叫和壓抑的哭聲中,一點一滴地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
當東方泛起一抹魚肚白時,那慘叫聲,終於漸漸停歇了。
房門再次打開。
一個婆子走了出來,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對馮淵和林黛玉躬身道:“回國公爺,夫人。岫煙奶奶……保住了。隻是失血過多,身子大虧,怕是要好生將養了。”
眾人提著的心,終於徹底放下。
馮淵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都退下。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濃重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屋子裏一片狼藉,血水浸濕了厚厚的地毯,一盆盆的血水被端了出去,觸目驚心。
邢岫煙躺在床上,那張原本豐潤雅致的臉,此刻白得像一張紙,沒有半分血色。她的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呼吸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斷絕。
她像一朵被狂風暴雨摧殘過的嬌弱蘭花,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馮淵走到床邊,靜靜地看了她許久。
他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淚痕。
指尖的冰涼,讓他眉頭微蹙。
仿佛是感受到了這絲觸碰,邢岫煙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
她的眼神,起初是渙散的,空洞的。
當看清床邊的人是馮淵時,那雙空洞的眼睛裏,才慢慢匯聚起一絲光亮。
“爺……”
她的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輕得像一聲歎息。
她的第一反應,是掙紮著想要起身行禮。
馮淵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躺著,別動。”
邢岫煙的身體一僵,便不再動了。
淚水,卻毫無征兆地,從她的眼角滑落,浸濕了鬢發。
“孩子……”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吐出這兩個字,“我對不起爺……沒能……沒能保住他……”
那是個已經成形的男胎。
是她在這座國公府裏,安身立命的最大指望。
如今,一切都化作了泡影。
她不敢去看馮淵的眼睛,她怕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失望與冷漠。那會比殺了她,還讓她難受。
馮淵沒有說話。
他隻是拿起旁邊的溫熱布巾,一點一點,極其輕柔地,為她擦拭著臉上的汗水與淚痕。
他的動作,專注而耐心。
邢岫煙感受著他指尖的溫度,感受著他那份沉默的安撫,心中的悲痛與絕望,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再也抑製不住。
她咬著唇,無聲地啜泣起來,瘦弱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我聽到了……”
她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
“我聽到……婆子問……保大……還是保小……”
“我以為……我以為爺會……會不要我了……”
說到這裏,她再也說不下去,隻剩下壓抑的,令人心碎的哭聲。
她出身貧寒,被父親當作貨物一般抵入馮家。她深知自己的身份,也明白一個子嗣對她,對馮淵,對整個國公府意味著什麽。
在那個生死關頭,她已經做好了被放棄的準備。
可她等來的,卻是他那句——保大人。
馮淵擦拭的手頓了頓。
他俯下身,將這個剛剛從鬼門關回來的女人,連同被子一起,小心翼翼地攬入懷中。
他的懷抱,並不溫暖,甚至還帶著幾分清冷的寒氣。
可對此刻的邢岫煙而言,卻是全世界最安穩的港灣。
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口,將所有的恐懼,委屈,悲傷,還有那份死裏逃生後巨大的、不敢置信的慶幸,都化作了滾燙的淚水,盡情地宣泄出來。
馮淵一下一下地,輕撫著她的後背。
他什麽都沒說。
但有時候,行動,遠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許久之後,邢岫煙的哭聲才漸漸平息下來。
她累極了,在他懷裏,沉沉地睡了過去。
馮淵將她輕輕放回床上,為她掖好被角。
他走出產房,清晨的陽光,已經灑滿了整個院落。
林黛玉和妙玉等人,還等在外麵。
見他出來,都迎了上來。
馮淵的目光,從她們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最後,落在了林黛玉身上。
“從今日起,”他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抬邢氏為平妻。”
話音落下,滿院俱寂。
所有人都被這個決定,震得呆立當場。
平妻。
雖不等同於正妻,卻也遠遠超脫了妾室的範疇。
這等於,是給了邢岫煙一個僅在林黛玉之下的,至高無上的名分與地位。
這已經不是安撫了。
這是天大的恩寵。
林黛玉最先反應過來,她看著馮淵,眼中沒有半分嫉妒,隻有了然與敬佩。她對著馮淵,斂衽一禮。
“是,夫君,妾身記下了。”
她知道,這個男人,在用他的方式,告訴府裏的所有人,也告訴邢岫煙——
他馮淵的人,即便是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也依然是他馮淵的人。
誰,也輕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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