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時機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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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燕國公府的晚膳,氣氛一如既往的溫馨。
    與榮國府那死氣沉沉的飯桌不同,這裏沒有那麽多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堂中燈火通明,人聲笑語不斷。
    迎春從賈府回來後,情緒一直有些低落,此刻也隻是默默地低頭吃飯。
    黛玉何等心思剔透,早已看在眼裏。
    她給迎春夾了一筷子新剝的蝦仁,柔聲問道。
    “二姐姐今日回府,可是見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
    迎春抬起頭,勉強笑了笑,將白日裏大觀園的所見所聞,以及探春的難處,都輕聲細語地說了出來。
    最後,她有些忐忑地看向黛玉,將自己想買下那個戲班子的想法也一並說了。
    “……府裏如今那個光景,那些女孩子若是散了出去,還不知要落到何等境地。我想著,我們府裏那戲台也空著,若是將她們買過來,一來能解了三妹妹的燃眉之急,二來也能給她們一個安身立命的去處。隻是,這畢竟是一大筆開銷,還要妹妹你來定奪。”
    她說完,便有些不安地看著黛玉,生怕她覺得自作主張。
    黛玉聽完,卻放下了手中的銀箸。
    “我當是什麽大事,原來是這個。”
    她莞爾一笑,那笑容如春風拂柳,瞬間衝淡了迎春心頭的陰霾。
    “姐姐這可是做了件大好事。那些女孩子我也認得幾個,都是些靈巧可人的,若真流落了出去,確實可惜。”
    她轉向一旁的管家馮房。
    “房伯,明日你便帶上銀子,隨二姑娘走一趟。價錢上,按市價給,別讓榮國府那邊覺得我們占了便宜。人接回來後,就在後頭的香園安置下來,一應吃穿用度,都按府裏二等丫鬟的份例來。”
    老房躬身應道。
    “是,太太。”
    迎春沒想到事情這麽順利,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眼中滿是感激。
    “妹妹,謝謝你。”
    黛玉握住她的手,笑道。
    “自家姐妹,說這些就生分了。往後府裏的事,姐姐但凡有什麽想法,隻管說出來,我們商量著辦就是。”
    一旁的尤二姐和尤三姐聽了,也是滿心歡喜。她們本就愛熱鬧,府裏多了個戲班子,日後便多了個消遣的去處。
    席間,隻有馮淵始終未發一言,隻是安靜地吃著飯,仿佛對這些內宅瑣事全不關心。
    他滿意於黛玉的果決與仁厚,也欣賞迎春那悄然改變的性情。
    曾經那個懦弱得連下人都能欺負的賈府二姑娘,如今也懂得為他人籌謀,敢於主動承擔事情了。
    環境,果真是最能改變一個人的。
    ……
    夜深人靜。
    臥房內,熏香嫋嫋。
    黛玉脫去外裳,隻著一身月白色的絲綢寢衣,坐在梳妝台前,由著馮淵為她拆解發髻。
    鏡中,映出兩人親昵的身影。
    “今日在飯桌上,夫君怎麽一句話都不說?”
    黛玉從鏡中看著馮淵,輕聲問道。
    “內宅之事,由你做主便好。”
    馮淵取下最後一根簪子,滿頭青絲如瀑般傾瀉而下,他伸手攬住,指尖在發絲間穿過,感受著那份柔順。
    “我信你。”
    簡簡單單三個字,卻讓黛玉的心裏,像是被溫熱的泉水浸泡著,熨帖無比。
    她轉過身,仰頭看著自己的夫君,眼中波光流轉。
    “那戲班子的事,夫君也是同意的?”
    “一群可憐人罷了,買下來,養著便是。”
    馮淵的語氣很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況且,你和岫煙她們,平日裏也多個樂子,總是好的。”
    黛玉心中甜蜜,順勢靠在他的懷裏,鼻尖輕輕嗅了嗅。
    忽然,她的動作微微一頓。
    一股極淡,卻又極具侵略性的香氣,從馮淵的衣襟間,若有若無地飄散出來。
    那不是府裏任何一種熏香的味道。
    也不是妙玉慣用的冷香。
    更不是迎春、岫煙她們身上清雅的女兒香。
    那是一種……極其複雜的味道。初聞時,像是某種名貴花卉的芬芳,濃鬱而熱烈。可仔細分辨,那花香深處,又似乎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女子的、帶著些許汗意的體息。
    這味道,讓她覺得有幾分莫名的熟悉。
    她沒有抬頭,依舊將臉埋在馮淵的胸口,聲音卻比方才低了幾分。
    “夫君今日……身上這股香氣,倒是特別。”
    她的聲音很穩,聽不出任何異樣。
    馮淵的身體,有那麽一瞬間的僵硬,雖然極其細微,卻沒能逃過黛玉的感知。
    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嬌妻,那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裏,一片深沉,辨不清情緒。
    “是麽。”
    他沒有否認。
    黛玉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種近乎呢喃的聲音,繼續說道。
    “夫君若是喜歡,為何不將人……接進府裏來呢?”
    “咱們府裏,也不差多一雙碗筷。”
    她抬起頭,迎上馮淵的目光,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裏,沒有嫉妒,沒有質問,隻有一片坦然的澄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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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以馮淵今時今日的地位,身邊有幾個女人,再正常不過。
    而她的身子弱,承受不了馮淵的強度。
    她隻是不明白,以他的性子,為何要將人養在外麵。
    看著黛玉那雙純淨的眼睛,馮淵忽然笑了。
    他伸出手指,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我的林妹妹,真是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氣度了。”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笑意,卻巧妙地避開了問題的核心。
    “有些人,有些事,時機未到。”
    “眼下,還不是她能進這個門的時候。”
    他將黛玉橫抱而起,大步走向那張寬大的拔步床。
    “夜深了,這些煩心事,就不要想了。”
    紗帳落下,隔絕了外麵的燭光。
    黑暗中,黛玉被動地承受著他帶著懲罰意味的索取,腦子裏卻依舊回響著他方才那句話。
    時機未到?
    究竟是怎樣的女人,需要等待一個“時機”,才能踏入這燕國公府的大門?
    她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再去想。
    身子漸漸被陌生的浪潮吞沒,她隻能伸出雙臂,緊緊攀附住身上這個讓她安心,也讓她困惑的男人。
    ……
    半個月後。
    西北,涼州。
    此地已是邊關重鎮,風沙漫天,刮在臉上如同刀割。
    城外的一處軍營裏,幾個穿著破爛囚服,形容枯槁的男人,正費力地將一捆捆幹柴從大車上卸下來,搬進夥房。
    他們的動作遲緩而笨拙,稍有停歇,一旁監工的兵痞便會毫不客氣地將鞭子抽在他們身上。
    “快著些!一群沒卵子的廢物!”
    “耽誤了將士們用飯,扒了你們的皮!”
    汙言穢語,不絕於耳。
    那幾個男人隻是默默承受著,連躲閃的力氣都沒有。
    其中一人,正是曾經在神京城裏何等風光的璉二爺賈璉。
    不過短短月餘,他已經徹底變了個人。
    曾經那身養尊處優的皮肉,如今隻剩下一把骨頭。臉上布滿了風沙侵蝕的痕跡和傷疤,雙手滿是血泡和老繭。
    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
    那雙曾經總是含著幾分輕浮笑意的桃花眼,如今隻剩下死灰般的麻木。
    那場在神京大牢裏的噩夢,徹底摧毀了他作為一個男人的所有尊嚴和根本。
    如今的他,和身邊的馬深、劉之等人一樣,隻是一個苟延殘喘的閹奴。
    那個平原侯府的蔣子寧,三十多歲,早已被酒色虧空了身子,得知老母在家被氣死了,整日昏昏沉沉,還沒到長安就死了。
    如今每日做著最苦最累的活,吃著豬狗不如的飯食,睡在漏風的草棚裏,動輒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在這裏,沒人知道他們曾經是公侯府的公子哥。
    他們隻是最低賤的罪囚,是軍營裏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的爛泥。
    這日,正當他們累得快要散架時,軍營裏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騷動。
    隻聽得馬蹄聲如雷,大隊的兵馬從遠處開拔而來,旌旗招展,盔甲鮮明,與涼州本地這些疲敝的守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是京營的援軍到了!”
    “領軍的是牛大帥!四王八公裏的牛繼宗將軍!”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軍營裏傳開。
    賈璉正搬著一捆沉重的木柴,聽到“牛繼宗”三個字,那麻木的臉上,猛地爆發出一絲駭人的光彩。
    牛繼宗!
    他認得!
    那可是他們四王八公這個圈子裏的人了!與他父親賈赦,更是有著幾十年的交情!
    他有救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間衝垮了他的理智。
    “牛伯伯!是牛伯伯來了!”
    賈璉扔掉手裏的木柴,不顧一切地朝著中軍大帳的方向衝去。
    劉之等人也反應了過來,臉上同樣露出劫後餘生般的激動,連滾帶爬地跟了上去。
    他們瘋了一樣地往前跑,推開阻攔的兵士,身上被抽了好幾鞭子也毫不在意。
    終於,他們衝到了中軍大帳前。
    一位身材魁梧,滿臉虯髯,身披重甲的老將,正在眾人的簇擁下,意氣風發地走下戰馬。
    正是京營節度使,牛繼宗。
    “牛伯伯!”
    賈璉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喊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牛伯伯!我是賈璉啊!榮國府的賈璉!”
    牛繼宗正與前來迎接的涼州總兵說話,聽到這聲淒厲的喊叫,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他轉過頭,看向跪在地上那幾個宛如乞丐的人。
    他打量了賈璉半晌,才從那張肮髒不堪的臉上,依稀辨認出幾分當年的模樣。
    “賈璉?”
    牛繼宗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
    賈璉見他認出了自己,頓時涕淚橫流,拚命地磕頭。
    “牛伯伯!救救我!救救侄兒啊!”
    “我們家遭了奸人陷害,被抄了家!我……我被那馮淵奸賊所害,流放到此,日日受苦!求牛伯伯看在與家父往日的交情上,救我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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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後的賈蓉等人,也哭喊著磕頭求情。
    周圍的將士們都圍了過來看熱鬧,對著這幾個形容狼狽的囚犯指指點點。
    牛繼宗看著腳下這幾個丟盡了公侯臉麵的東西,聽著他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臉上的厭惡之色,越來越濃。
    他此來,是奉皇命,抵禦西狄,建功立業的。
    可剛到地方,就碰上這麽幾個晦氣的東西,沾上了賈家這攤甩不掉的爛泥。
    他冷哼一聲,忽然抬起腳,一腳踹在賈璉的胸口。
    “砰!”
    賈璉被踹得倒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一口氣沒上來,劇烈地咳嗽起來。
    “奸人陷害?”
    牛繼宗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裏充滿了鄙夷和嘲弄。
    “你們賈家那些爛事,當全天下人都是瞎子聾子嗎?”
    “尤其是你爹賈赦,更是丟盡了我們這些世交的臉!”
    “如今落到這個地步,純屬咎由自取!還有臉來求我?”
    賈璉被罵得懵住了,他癱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曾經和藹可親的“牛伯伯”。
    牛繼宗的目光,又落在他那空蕩蕩的褲襠處,臉上的譏諷之色更盛了。
    他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直娘賊的,看看你們現在這副鬼樣子,連個爺們都算不上,簡直是把祖宗八代的臉都丟盡了!”
    “我牛繼宗,沒有你們這樣的侄兒!”
    他對著一旁的親兵怒喝道。
    “還愣著幹什麽!把這幾個汙了老子眼睛的廢物,給老子拖下去!”
    “再讓他們靠近大帳半步,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是!”
    幾個親兵立刻如狼似虎地衝上來,將賈璉等人像拖死狗一樣,拖了下去。
    賈璉的哀嚎,賈蓉的哭喊,都淹沒在周圍將士們無情的哄笑聲中。
    那笑聲,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將他們心中最後一絲希望,割得粉碎。
    賈璉被重重地扔在冰冷的沙地上,他趴在那裏,渾身都在發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極致的絕望。
    他終於明白了。
    他們,早就不是人了。
    在這些昔日故舊的眼中,他們隻是一群會走路的、令人厭惡的恥辱。
    一滴渾濁的淚,從他空洞的眼中滑落,瞬間便被腳下幹燥的黃沙,吸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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