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不過幾秒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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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
尤二姐那張嬌媚的臉,此刻紅得能滴出血來。
“我……我……”
她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喉嚨幹澀,一個字也吐不出。
不遠處的尤三姐,雙手叉腰,那聲清脆的嘲笑毫不掩飾。
“瞧瞧,姐姐,這可比你繡花費勁多了吧?”
邢岫煙隻是抿嘴一笑,牽著馬韁,稍稍退開半步,將這方天地留給了他們。
許是馮淵太霸道,許是在眾女麵前出了醜。
她不敢看他,隻能將頭埋得低低的,那副任君采擷的模樣,讓馮淵眼底的玩味之色更濃。
他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
尤二姐如蒙大赦,卻又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
馮淵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掃過一旁看熱鬧的尤三姐,又掠過安靜微笑的邢岫煙、賈迎春,最後,落在了那個被丫鬟入畫扶著,依舊小臉通紅的惜春身上。
正在此時,他像是感應到了什麽,抬起頭,望向遠處馬場邊一座三層高的閣樓。
……
閣樓的窗邊,並未完全推開。
一襲月白色的披風,將林黛玉嬌弱的身形完全包裹。
她的懷中,抱著一隻通體烏黑的兔子。
那兔子很乖,一動不動地蜷縮著,隻有兩隻長耳朵偶爾抖動一下。
黛玉的手,輕輕撫摸著兔子溫熱而柔軟的背毛。
她的身子骨,自小就弱。
這秋日裏的風,吹久了都會讓她咳嗽不止,更別提馬場上那飛揚的塵土與草屑了。
所以,她從不下去。
她隻是在這裏看著。
紫鵑站在她身後,想要開口勸她離窗邊遠些,卻又把話咽了回去。
她知道,王妃隻是想看看王爺。
黛玉的目光,隔著遙遠的距離,與馮淵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她沒有躲閃。
她的臉上,甚至還露出了一抹極淡的,旁人難以察不覺的微笑。
她撫摸著懷裏的兔子,感受著那鮮活的,跳動的心髒。
賈府。
往日裏修剪得宜的花木,如今肆意瘋長,透著一股子野敗的荒涼。
抄家之後,賈政被奪了官職,圈禁府中。
他那些往日裏高談闊論的清客相公,也早已作鳥獸散,一個都不見蹤影。
整個人,就像一頭被拔了牙,敲斷了腿的老狗,終日困在籠中,隻剩下滿腔無處發泄的憤懣。
這一日,賈環又在外麵廝混了一圈回來。
他如同一個幽靈,在荒草叢生的院子裏穿行,臉上帶著一股與這破敗環境格格不入的,惡意的興奮。
他輕手輕腳地,摸到了怡紅院的院牆外。
名貴的花草被打理得整齊,似與府中的蕭條不合。
一陣壓抑的,男女調笑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窗戶裏傳了出來。
是賈寶玉和襲人的聲音。
“……二爺,你別鬧,要是讓老爺太太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他如今還能把我怎麽樣?打死我!”
寶玉的聲音裏,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無賴。
“來,讓我香一個,咱們且顧眼前,莫管身後事……”
賈環在窗外聽著,臉上那惡毒的笑容愈發濃鬱。
他弓著身子,像一隻聞到腥味的野狗,轉身便朝賈政的書房跑去。
賈政正坐在書房裏發呆。
滿屋子的書,他一本也看不進去。
那些聖賢道理,如今看來,都像是一個個無情的嘲諷。
“老爺。”
賈環閃了進來,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添油加醋地將怡紅院裏的“風光”描繪了一遍。
賈政那雙原本死氣沉沉的眼睛裏,瞬間燃起了兩團怒火。
“孽障!”
他霍然起身,因為動作太猛,撞得書案上的筆墨紙硯一陣亂響。
“畜生!家都成了這個樣子,他……他還有心思做這種苟且之事!”
他氣得渾身發抖,想找板子,卻發現書房裏早已沒了那種東西。
他一把推開賈環,大步流星地便朝怡紅院衝去。
……
怡紅院門口。
麝月恰在縫補一件衣裳。
冷不防看見賈政一陣風似的衝了過來,那張臉鐵青,像是要吃人。
她嚇得手裏的針線都掉了,慌忙站起來。
“老……老爺……”
她張嘴就想給屋裏報信。
“你別動!”
賈政伸出一根顫抖的手指,指著她,聲音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敢出半點聲響,我立刻叫人把你捆了,發賣到最下等的窯子裏去!”
麝月嚇得臉色慘白,渾身一軟,再也不敢動彈分毫。
賈政不再理她,貓著腰,一步步蹭到窗戶底下。
窗紙破了幾個洞,正好能讓他窺見裏麵的情形。
屋裏,光線昏暗。
襲人半推半就地倒在床上,衣衫有些淩亂。
賈寶玉正伏在她身上,嘴裏念叨著些渾話,手上也不老實。
賈政的血壓,瞬間衝上了頭頂。
他攥緊了拳頭,指節捏得發白,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幾乎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將這個不知廉恥的逆子活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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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了衣物被撕扯的窸窣聲。
聽到了寶玉急促的喘息。
聽到了襲人壓抑的驚呼。
怒火,燒得他理智全無。
然而,就在他即將爆發的那一刻。
不過幾秒鍾。
一切,都突然靜止了。
那急促的喘息,變成了一聲長長的,帶著無限頹喪的歎息。
“……罷了,罷了。”
是寶玉的聲音,充滿了無力和沮喪。
緊接著,是襲人略帶疲憊的安慰聲。
“二爺別急,許是……許是這些日子太過勞累了。”
賈政愣在了窗外。
他臉上的滔天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澆下,瞬間熄滅。
剩下的,隻有一片冰冷的,死灰般的空白。
他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方才那股氣衝鬥牛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了。
他想起了什麽。
原來……
原來如此。
一股比憤怒更加猛烈,比絕望更加深沉的情緒,攫住了他。
那不是憤怒。
是羞恥。
是為自己,為兒子,為整個賈家,感到的一種深入骨髓的,無處遁形的巨大羞恥。
他賈家的根,爛了。
不僅是權勢上的,更是血脈上的。
他眼前一陣發黑,身子晃了晃,險些栽倒在地。
他扶住冰冷的牆壁,才勉強站穩。
他看了一眼屋內,那兩個已經分開,各自整理衣衫的身影,像是在看兩個可悲的笑話。
他緩緩轉過身,對上麝月那張驚恐萬分的臉。
他張了張嘴,喉嚨裏卻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過了許久,他才發出一個沙啞得不似人聲的音節。
“……別說我來過。”
說完,他便如同一個被抽去脊梁的木偶,搖搖晃晃地,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了這個讓他感到無盡恥辱的地方。
他的背影,在昏黃的暮色裏,被拉得很長,很長,佝僂得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過了好一會,泄完的賈寶玉才從裏屋走了出來。
他整理了一下衣領,臉上帶著幾分煩躁,幾分悻悻。
一出門,便看到麝月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臉色白得嚇人。
“怎麽了?”
賈寶玉皺眉問道。
“你的臉怎麽這麽白?跟見了鬼似的。”
麝月渾身一激靈,猛地回過神來。
她對上寶玉探詢的目光,眼神一陣慌亂,連忙低下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沒……沒什麽。”
“就是……就是風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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