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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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後。
    大殿早朝。
    與前些時日那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的氣氛不同,今日的朝堂之上,彌漫著一種久違的鬆弛。
    龍椅上的環汔,氣色也好了許多,眉宇間那份鬱結之氣散去不少,甚至有心情垂詢了幾句秋收的農事。
    百官們小心翼翼地應和著,心中都在暗自揣測。
    “報——”
    一聲悠長的傳報,自殿外響起。
    一名身披輕甲的信使,手捧著明黃奏報,疾步入殿,跪倒在地。
    “啟稟陛下!山西軍報!”
    殿內瞬間一靜。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環汔的臉色也微微一凝。
    “呈上來。”
    內侍接過奏報,快步呈上龍案。
    環汔展開奏報,目光飛速掃過。
    不過片刻,他那張緊繃的臉上,竟緩緩綻開了一絲笑意。
    那笑意越來越大,最終,化作了一聲壓抑不住的,暢快的朗笑。
    “好!”
    “好一個史鼐!好一個小十一!”
    他將奏報重重拍在龍案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眾卿聽旨!”
    殿下百官,齊刷刷跪倒一片。
    “征西將軍史鼐,同築王,於太原城外大破叛軍,斬首上百,俘虜上萬!”
    “叛軍首領聞風喪膽,已放棄太原,向西鼠竄!”
    “山西大局,已定!”
    這番話,如同一陣春風,吹散了籠罩在神京上空最後的陰霾。
    大殿之內,響起一片如釋重負的鬆氣聲。
    “陛下天威!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般的恭賀聲中,文武百官的臉上,都露出了真切的喜悅。
    唯有兩人例外。
    秦王環蘢那肥胖的身軀,在朝服之下,不易察覺地僵了一下。
    齊王環蓯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陰霾。
    老十一。
    那個在他們眼中,膽小如鼠,懦弱無能的弟弟,撿了狗屎運。
    環汔顯然心情極好,他大手一揮。
    “今日無事,退朝!”
    天牢。
    這裏是神京城最陰暗的角落,比賈家那次的牢獄更死氣沉沉,連陽光都帶著一股腐朽的黴味。
    潮濕的牆壁上,滲出綠色的苔蘚。
    空氣裏,混雜著血腥,穢物,與絕望的氣息。
    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了這暗無天日的甬道盡頭。
    馮淵一身玄色王袍。
    他每走一步,腳下那雙雲紋皂靴,都與這肮髒的環境,形成一種觸目驚心的對比。
    獄卒們戰戰兢兢地跟在身後,連頭都不敢抬。
    深處的某間牢房。
    馮淵停下了腳步。
    他隔著布滿汙穢的柵欄,靜靜地看著裏麵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的人影。
    那人形容枯槁,頭發如一團亂草,身上的囚服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他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埋在臂彎裏,像一隻被遺棄的野狗。
    聽到腳步聲,他甚至沒有動一下。
    “賈大人。”
    馮淵開口了。
    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錐子,刺破了這牢房裏的死寂。
    那個身影,劇烈地一顫。
    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
    一張布滿汙垢,瘦到脫相的臉,暴露在昏暗的火光下。
    正是賈雨村。
    當他看清來人是馮淵時,那雙渾濁的眼睛裏,先是閃過一絲茫然,隨即,被一種極致的恐懼與羞慚所取代。
    他下意識地向後縮去,直到後背緊緊貼住冰冷的牆壁,再也無路可退。
    “山西的叛亂將平。”
    馮淵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
    “朝廷大勝。”
    賈雨村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忠順王一脈最後一點翻盤的希望也徹底破滅了。
    也意味著,他賈雨村,再無任何可以被利用的價值。
    馮淵看著他,那張俊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老師。”
    他換了個稱呼。
    這兩個字,卻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殘忍。
    “您當初,不該那麽急著站隊的。”
    “不……”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嘶啞的,不似人聲的哀嚎。
    他手腳並用地爬了過來,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冰冷的鐵欄。
    那張曾經顧盼自雄,精明幹練的臉,此刻涕淚橫流,扭曲得不成樣子。
    “子深!子深!你看在……看在你我師生的情分上!你救救我!救救為師啊!”
    他語無倫次地哀求著。
    “我是被豬油蒙了心!是被忠順王那個逆賊蠱惑了!”
    “你救我出去!我給你做牛做馬!我這條命就是你的!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我知道很多秘密,宗室的,內閣的,我都知道!”
    “別忘了,你是靠我起事的!!!”
    “你結婚都是我主持的!”
    “......”
    他像一個溺水的人,拚命想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馮淵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曾經意氣風發,將想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知府,如今卑微如螻蟻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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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腦海中,閃過金陵知府衙門初見時的場景。
    那時的賈雨村,何等威風。
    那時的自己,何等渺小。
    時移世易,恍如隔世。
    馮淵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極淡的,複雜的表情。
    那不是憐憫,也不是快意。
    更像是一種,看透了世事無常的漠然。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隻是深深地看了賈雨村最後一眼。
    “老師!賈雨村,其實...我一開始就是在利用你。我其實和你一樣,都是小人。趨炎附勢,趨利避害。隻不過,我好像比你沉得住氣。”
    然後,轉身,離去。
    那身玄色的王袍,消失在甬道的黑暗之中,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不!子深!馮淵!”
    賈雨村的指甲,在鐵欄上劃出刺耳的聲音,他撕心裂肺地咆哮著。
    “你不能走!你不能這麽對我!”
    “我提拔過你!我對你有恩啊!”
    回應他的,隻有那無邊無際的,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賈雨村的喊聲,戛然而止。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順著柵欄,軟軟地滑倒在地。
    “嗬嗬……”
    “嗬嗬嗬嗬……”
    他發出了漏氣般的,神經質的笑聲。
    笑著笑著,眼淚便流了下來。
    悔不當初。
    悔不當初啊!
    ……
    馮淵走出天牢。
    秋日刺眼的陽光,讓他微微眯起了眼。
    身後那座人間地獄裏的哀嚎與絕望,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門,徹底隔絕。
    他剛走下台階。
    兩道身影,便一左一右,迎了上來。
    是秦王府和齊王府的長史。
    兩人臉上都堆著謙卑而熱切的笑容,對著馮淵,長揖到地。
    “下官,見過燕王殿下。”
    秦王府的長史搶先一步開口,聲音裏滿是恭敬。
    “我家王爺在府中備下薄宴,特命下官前來,恭請王爺大駕光臨。”
    話音未落。
    齊王府的長史也急忙說道。
    “王爺,我家殿下也正想請您品鑒新得的一批江南好茶,還望王爺賞光。”
    馮淵的腳步,停住了。
    他看著眼前這兩個,代表著神京城中,除皇帝之外,最尊貴的兩股勢力的人。
    他知道。
    築王的凱旋,徹底打破了朝堂上那脆弱的平衡。
    新的棋局,已經開始了。
    而他馮淵,就是這盤棋上,最關鍵的那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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