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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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
陰冷。
潮濕。
一股混合著黴爛稻草與尿騷的惡臭,鑽進鼻孔,直衝天靈蓋。
薛蟠的眼皮顫動了幾下,艱難地睜開。
後腦勺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宿醉的頭昏腦漲讓他看什麽東西都帶著重影。
他晃了晃沉重的腦袋,視線緩緩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幾根碗口粗的,長滿了暗紅色鐵鏽的木欄。
木欄之外,是一條昏暗的、濕漉漉的過道,牆壁上滲著水珠,遠處一盞豆大的油燈,在穿堂風裏忽明忽暗,將人的影子拖拽得如同鬼魅。
“……牢?”
一個沙啞的字眼,從薛蟠幹裂的嘴唇裏擠了出來。
他猛地坐起身,環顧四周。
沒錯。
是大牢。
這個念頭,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他渾身的酒意瞬間退得一幹二淨。
冰冷的恐懼,從腳底板,一路蔓延到頭發梢。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努力地回憶著。
喝酒……他在酒樓裏喝酒……然後……然後好像跟人吵起來了……再然後……
記憶變成了一團漿糊。
可是在這團漿糊的最深處,卻有一個清晰而又恐怖的烙印。
忠順王!
會不會是......
完了完了.......
一切都完了......
忠順王謀逆。
滿門抄斬的大罪。
薛家,也跟著成了逆賊的同黨!
要是他真的把這件事情抖出來了,就真完了。
真是49年進國軍,蠢得沒邊了。
“完了……”
薛蟠的牙齒開始不受控製地打戰,上下磕碰,發出“咯咯”的聲響。
“全完了……”
他癱坐在冰冷的地上,抱著頭,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他這個蠢貨!
他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帳東西!
是他,是他親手把整個薛家,推進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母親……妹妹……
一想到她們可能會因為自己,被官兵拖拽著,鎖上枷鎖,發配邊疆,甚至……
薛蟠的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不……不……”
他絕望地搖著頭,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從過道那頭傳來。
一個獄卒提著燈籠,麵無表情地走了過來。
薛蟠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手腳並用地爬到牢門邊,死死地抓住木欄。
“官爺!官爺!”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聽上去無比淒慘。
“我……我是冤枉的!我們薛家是冤枉的啊!”
獄卒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眼神裏滿是厭惡,像是看一隻肮髒的臭蟲。
“冤枉?進了這裏頭的,個個都說自己冤枉。”
“我……我犯了什麽罪?求官爺給個明白話,讓小人死也死得瞑目!”
薛蟠涕淚橫流,苦苦哀求。
獄卒被他纏得不耐煩,啐了一口。
“什麽罪?”
“衝撞王駕,對王爺不敬!夠不夠你死一百次的?”
“王……王駕?”
“馮燕王”
這三個字,像一道旱天雷,直直劈在薛蟠的天靈蓋上。
他整個人都懵了。
燕王?
馮淵?
不是忠順王?
是因為衝撞了馮淵的車駕?
他那已經停止轉動的腦子,開始飛速地運轉起來。
衝撞王爺,是大罪。
可……可總比謀逆要好吧?
一個是掉腦袋,一個是全家掉腦袋。
這……這簡直是天壤之別!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爆發一般,從他心底噴湧而出!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薛蟠仰起頭,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大笑。
他笑著,哭著,鼻涕眼淚流了滿臉,看上去就像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沒死!
他還死不了!
薛家,也還有救!
那獄卒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瘋癲嚇了一跳,後退一步,一臉警惕地看著他,嘴裏罵罵咧咧。
“娘的,瘋了?”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恰好巡視至此的典獄長。
典獄長是個滿臉橫肉的胖子,他皺著眉走過來,厲聲喝問。
“吵什麽!”
獄卒連忙躬身行禮。
“大人,這新來的犯人,好像腦子有點毛病。”
典獄長眯著眼,打量了一下牢裏的薛蟠,又問。
“犯的什麽事?”
“回大人,衝撞了燕王殿下的車駕。”
“哦?”
典獄長眉毛一挑。
燕王。
這可是如今神京城裏,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他再看向薛蟠,那張狂笑的臉上,在他看來,就充滿了對王爺的藐視與挑釁。
典獄長的臉色沉了下來。
“哼。”
“不知死活的東西,衝撞了王爺,還敢在此喧嘩?”
他對著獄卒,冷冷地一擺手。
“看來是沒吃夠苦頭。”
“拖出來,給本官掌嘴二十,讓他好好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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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百官肅立,鴉雀無聲。
環汔身著龍袍,高坐於禦座之上,麵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早朝的氣氛,自那日皇陵喋血之後,便一直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都察院一名禦史出班奏事。
“臣,有本啟奏。”
他聲音洪亮,擲地有聲。
“臣,彈劾燕王馮淵,私會逆賊賈雨村,意圖不軌,請陛下降旨嚴查!”
話音落下。
滿朝文武,皆是一片嘩然。
所有人的視線,都齊刷刷地,落在了武將班列之首,那個身穿親王蟒袍,身姿挺拔如鬆的年輕人身上。
馮淵麵沉如水,仿佛那禦史彈劾的,根本不是自己。
禦座之上,環汔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
“燕王。”
“你,有何話說?”
馮淵出列,來到大殿中央,對著龍椅,躬身一拜。
“回陛下。”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座大殿。
“臣,確實見過賈雨村。”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倒吸冷氣之聲。
那禦史的臉上,露出一絲得色。
馮淵卻看都未看他一眼,繼續說道。
“賈雨村罪不容誅,國法昭昭,臣不敢有半分置喙。”
“但,在他是逆賊之前,他曾是臣的恩師。”
“天地君親師,師者,傳道受業解惑,恩同再造。臣去見他,並非為他求情,更非意圖不軌。隻是想在他臨刑之前,全了這一份師生之誼,送他最後一程。”
“尊師重道,乃人倫之本。臣,問心無愧。”
一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理直氣壯,將一個“孝”字,一個“義”字,占到了極致。
滿朝文武,竟無一人能出言反駁。
那彈劾的禦史,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訥訥不能言。
就在這時,內閣首輔胡易陽,緩步而出。
“陛下。”
他先是對著龍椅一拜,隨即轉向馮淵,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讚許的微笑。
“燕王殿下救駕於危難,扶大廈之將傾,其功蓋世,其忠日月可鑒。又如此尊師重道,實乃我大吳之楷模,國之棟梁。”
他先是將馮淵高高捧起。
隨即,話鋒一轉。
“老臣以為,燕王殿下既然如此重‘道’,那這‘孝道’,更是萬道之首。”
“殿下為國征戰,多年未歸。如今京中事了,也該回鄉祭祖,告慰父母在天之靈。”
“臣懇請陛下,賞其還鄉,以彰陛下仁孝治國之德,亦全殿下一片拳拳赤子之心。”
此言一出,大殿之內,瞬間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誰都聽得出來,胡首輔這番話,看似是為馮淵請賞,實則是一柄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
送你還鄉。
這是要將他這頭猛虎,從神京這個權力中樞,遠遠地調離!
馮淵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抬起頭,迎上龍椅後那雙深沉的眼眸。
他沒有爭辯,沒有遲疑。
他撩起前襟,雙膝跪地,對著環汔,重重地叩首。
“首輔大人所言極是。”
“臣自離家從軍,已有數載,未能在父母墳前盡孝,日夜思之,五內俱焚。”
“臣懇請陛下,準臣暫卸軍務,於府中靜心休整,齋戒七七四十九日,而後返回金陵,祭拜雙親。”
“待臣全了孝道,再回神京,為陛下效死,以報君恩!”
他這一番主動請辭,比胡易陽的提議,退得更遠,姿態放得更低。
禦座之上,環汔那張緊繃的臉,終於緩緩地,舒展開來。
他看著伏在地上的馮淵,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
“準。”
“燕王勞苦功高,朕心甚慰。”
“便依你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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