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村中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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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前的死寂,是被一聲極其輕微的、瓷器破裂的“喀”聲打破的。
林昊茫然地低下頭,看見自己攤開的小小手掌心裏,那剛剛浮現出來的、一半聖潔仙紋一半猙獰魔圖的混沌符印,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悄無聲息地碎裂、消散,最後一點微光沒入掌心,再無痕跡。
眉心處那冰與火交織的灼燙感,也潮水般退去,隻剩下一片平滑的皮膚,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切都隻是一場離奇的幻夢。
衝天而起的混沌光柱消失了。
攪動風雲的仙魔異象隱沒了。
那幾乎要將所有人碾碎成齏粉的恐怖威壓,也驟然一輕,如同從未出現過。
陽光重新灑落下來,照著一地狼藉。碎裂的石板、化作木屑的桌椅、癱軟在地瑟瑟發抖的村民,以及那三個依舊保持著五體投地姿勢、死死貼在塵土裏的仙使。
寂靜。
死一樣的寂靜。
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目光死死盯著場中那個唯一還站著的、瘦小的身影。那目光裏,不再是之前的期盼或嘲弄,而是徹徹底底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駭異。
林昊被這些目光刺得渾身不自在。他下意識地想去尋找爹娘,小小的腦袋剛一轉過去,就看見癱倒在人群最前麵的爹娘。娘親臉色慘白如紙,眼睛瞪得極大,裏麵全是驚恐,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爹爹半撐著想爬起來,可手臂軟得厲害,試了幾次都沒成功,隻是用一種林昊完全看不懂的、混雜著震駭、茫然和一絲絕望的眼神看著他。
“爹……娘……”林昊怯生生地喊了一聲,下意識地朝他們邁出一步。
他這一步,像是投入死寂湖麵的石子。
“妖……妖怪啊!!”
不知是哪個婦人率先發出了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連滾帶爬地向後猛縮。
這一聲如同號令,瞬間引爆了所有人壓抑到極致的恐懼!
人群炸開了鍋!
“別過來!你別過來!”
“老天爺!祖宗顯靈!救救我們!”
“離我們遠點!怪物!”
村民們手腳並用地向後瘋狂倒退,仿佛林昊是什麽瘟疫源、絕世凶魔,隻要靠近一點就會沾染不詳,死無全屍。他們互相推擠著,哭喊著,場麵混亂不堪,看向林昊的眼神隻有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恐懼和排斥。
林昊的腳步僵在了半空。他看著那些平日裏會摸他頭、偶爾給他塊餅子吃的叔伯嬸娘,此刻卻像躲避毒蛇猛獸一樣躲避他,聽著那些尖銳的、充滿厭惡的“妖怪”、“怪物”的字眼,小小的臉上血色褪盡,隻剩下一種茫然的、無措的蒼白。
他做錯了什麽?
他隻是……摸了摸那個盤子……
為什麽大家都這樣看他?為什麽連爹娘……都用那種陌生的眼神看著他?
一種冰冷的、比剛才那恐怖威壓更讓他難受的感覺,細細密密地鑽進了他的心口,堵得他喘不過氣。鼻子一酸,眼眶迅速紅了起來,可他死死咬著嘴唇,硬撐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而痛苦的咳嗽聲從地上傳來,暫時壓過了現場的騷亂。
是那個白須老仙使。他掙紮著,用顫抖的手臂勉強撐起上半身,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絲鮮紅的血沫。另外兩名年輕些的仙使也艱難地動彈著,試圖爬起來,但顯然都受了極重的內傷,渾身仙力紊亂,臉上毫無人色。
老者艱難地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跡,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林昊身上,那目光複雜到了極點——有無法消弭的極致恐懼,有深入骨髓的敬畏,有難以置信的震撼,更有一絲……仿佛看到傳說照進現實的、近乎瘋狂的激動?
他顫抖著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壓過現場的混亂:“肅……靜!”
仙使的餘威尚在,村民們雖然恐懼,卻也不敢再大聲哭喊,隻是依舊遠遠縮著,驚疑不定地看著。
老者的目光掃過狼藉的場地,最後落在爆裂的測試玉盤殘骸上,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他再次看向林昊,努力想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一些,但那聲音裏的顫抖卻無論如何也抑製不住:
“孩……孩子,你……過來。”
林昊站在原地沒動,小手緊緊攥著衣角,警惕地看著他。
老者見狀,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極其勉強的和藹笑容:“莫怕……老夫……老夫沒有惡意。你方才,可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林昊遲疑了一下,看著老者嘴角的血跡,又看看周圍恐懼的村民,最終還是小聲老實回答:“額頭……有點燙。手裏……好像有東西,又沒了。”
老者聞言,瞳孔驟然一縮,與旁邊剛剛掙紮坐起的兩位同伴交換了一個駭然的眼神。
仙魔雙骨,萬道共主之資……覺醒之初,身顯混沌印記,引動天地異象,萬法哀鳴!
古籍中那語焉不詳、被視為荒誕傳說的記載,竟……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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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窮鄉僻壤,這靈氣稀薄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凡人村落,竟然誕生了這樣一個……怪物?不,是神跡!是足以顛覆整個修仙界現有格局的曠古絕今之資!
老者的呼吸陡然變得粗重起來,眼神中的激動幾乎要壓過恐懼。他死死盯著林昊,像是看著一件足以引起仙界血雨腥風的、無上的瑰寶!
必須帶走!必須立刻將這孩子帶回宗門!此事關係太大,絕不能泄露半分!否則,不僅是這孩子,就連他們背後的宗門,都可能迎來滅頂之災!
就在這時,那位女仙使勉強傳音過來,聲音裏帶著驚悸:“劉長老!此子資質……太過駭人!仙魔同體,亙古未見!福禍難料啊!帶回宗門,萬一控製不住……”
另一位男仙使也艱難傳音:“師姐所言極是!方才那異象,恐怕方圓千裏的大能都有所感應!我等身受重傷,如何能護他周全?隻怕未回山門,殺身之禍已至!”
劉長老白須老者)眼神劇烈閃爍,臉上的激動和貪婪漸漸被現實的冰冷恐懼壓了下去。是啊,懷璧其罪!這孩子的資質是萬古無敵的造化,也是催命的符咒!以他們三人現在的狀態,根本不可能安然將其帶回宗門!甚至可能立刻引來窺探的強敵!
可是……難道就此放棄?將這曠世仙苗棄於這凡俗之地?
他不甘心!絕不甘心!
劉長老的目光再次落到林昊身上,眼神變幻不定,最終,他一咬牙,似乎做出了某個艱難的決定。他掙紮著,從自己腰間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布袋裏,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掏出一枚東西。
那似乎是一枚玉簡,但材質非金非玉,通體呈現一種黯淡的灰黑色,表麵有著極其複雜古樸的紋路,中間卻有一道深深的裂紋,幾乎將其斷成兩半,毫無靈氣波動,看起來破舊不堪,甚至不如村裏孩童玩的石片。
“孩子,”劉長老的聲音更加嘶啞,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枚破舊玉簡放在麵前的地上,仿佛那是什麽極其危險的東西,“此物……與你有緣。你……收好它。切記,不可示於人前,更不可……輕易觸碰。”
他頓了頓,眼神複雜地看著林昊那茫然無措的小臉,語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意味:“待你……覺得眉心發燙,或是能‘看’到一些……特別的東西時,或許……可以試著……去感知它。”
說完這些,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另外兩位仙使看到那枚玉簡,臉上都露出極度詫異的神色,似乎想說什麽,卻被劉長老用眼神嚴厲製止。
林昊看著地上那枚灰撲撲、帶著裂紋的破玉片,又看看形容狼狽、神色古怪的仙使,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這東西?給他?有什麽用?
但看著老者那鄭重其事的模樣,他還是遲疑著,慢慢走上前,彎腰撿起了那枚玉簡。入手冰涼,粗糙,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就像撿起了一塊普通的石頭。
“今日之事!”劉長老強提一口氣,目光驟然變得銳利無比,掃視全場所有村民,聲音帶著仙家威壓盡管十分虛弱),一字一頓道,“乃仙門秘事!誰敢對外泄露半字,必遭天譴,禍及子孫!爾等好自為之!”
村民們被他目光一掃,嚇得魂飛魄散,紛紛磕頭如搗蒜,連稱“不敢”。
劉長老又深深看了一眼林昊,仿佛要將他牢牢刻在腦子裏,然後對兩名同伴低喝一聲:“走!”
兩名仙使掙紮著起身,攙扶住搖搖欲墜的劉長老。劉長老最後從懷裏摸出一張看起來同樣有些殘破的黃色符籙,顫抖著手一捏。
噗的一聲輕響,一股青煙冒起,勉強裹住三人身影,歪歪斜斜地離地尺許,速度卻是極慢,踉踉蹌蹌地朝著村外方向飛去,轉眼消失在天邊,那姿態,與其說是仙家遁法,不如說是狼狽逃竄。
仙使走了。
留下的,是一片死寂的狼藉,和一群驚魂未定、目光複雜的村民。
以及,手裏攥著一塊破玉片,獨自站在場地中央,徹底被恐懼和排斥的目光孤立起來的林昊。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小小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顯得那麽單薄,那麽無助。
先前測試出有土係靈根、本該風光無限的鐵柱,被他爹死死捂著嘴巴拖到了人群最後麵,再不敢看林昊一眼。
終於,林昊的爹爹林大山,掙紮著爬了起來。這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臉色灰敗,眼神掙紮到了極點。他看看周圍村民那避之唯恐不及的目光,又看看場中那個手足無措、眼眶通紅卻強忍著不哭的兒子,最終重重歎了口氣,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走了過去。
他走到林昊麵前,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他隻是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林昊細瘦的胳膊,力道很大,甚至有些顫抖,然後低著頭,拖著林昊,近乎逃離般地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林昊被爹拖著,踉踉蹌蹌地回頭。
他看到的是所有村民迅速避開的目光,和娘親被人攙扶著、失魂落魄跟在後麵、始終不敢抬頭看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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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將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恐懼的味道。
手裏的那枚破舊玉簡,硌得他手心有些發疼。
今晚的村子,注定無人入眠。
林昊家那扇薄薄的木門,早早地就閂上了,隔絕了外麵一切窺探的視線和竊竊私語。
油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在狹小的土屋裏跳躍,將牆壁上晃動的人影拉扯得扭曲不定。
飯桌上擺著簡單的晚飯,卻沒有人動一筷子。
娘親坐在炕沿,低著頭,手裏無意識地絞著一塊粗布帕子,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極低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地傳出來。
爹爹林大山蹲在門檻內的陰影裏,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辛辣的煙霧彌漫開來,卻驅不散籠罩在屋裏的沉重和窒息。他眉頭擰成了死疙瘩,一口接著一口,煙霧後的臉色晦暗不明。
林昊蜷縮在屋子最角落的小板凳上,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他低著頭,不敢看爹,也不敢看娘。小手緊緊攥著那枚仙使給的、灰撲撲的破玉簡,冰涼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屋裏靜得可怕,隻有娘親的啜泣聲和爹抽煙的吧嗒聲。
那種冰冷的、被排斥的感覺,比以前任何一次輸掉彈珠、被鐵柱他們嘲笑時,都要清晰百倍、千倍。它像冰冷的藤蔓,纏緊了他的心髒,讓他喘不過氣。
他終於忍不住,極小極小聲地開口,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迷茫:“爹……娘……我是不是……真的是妖怪……”
“閉嘴!”
林大山猛地抬起頭,一聲低吼如同炸雷,打斷了林昊的話。他眼睛布滿血絲,眼神裏是林昊從未見過的煩躁、恐懼和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誰準你胡說的!什麽妖怪!再胡說八道我抽你!”他的聲音很大,像是在極力說服自己,又像是在驅趕某種無形的恐懼。
林昊被嚇得猛地一哆嗦,小臉瞬間慘白,剩下的話全都哽在了喉嚨裏,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卻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
娘親的哭聲也戛然而止,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了一眼丈夫,又飛快地看了一眼嚇得發抖的兒子,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什麽也沒說,隻是重新低下頭,哭聲變得更加壓抑沉悶。
林大山看著兒子嚇得慘白的小臉和不斷滾落的淚珠,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眼神掙紮了片刻,最終重重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卻依舊帶著難以消弭的疲憊和驚懼:“以後……以後不許再提今天的事!聽見沒有?那玉片……那仙使給的東西,不準再拿出來玩!找個地方藏起來!藏嚴實了!”
他頓了頓,聲音幹澀地補充道:“明天……明天我去鎮上看看……有沒有活計……你……你就待在家裏,哪兒也不準去!”
最後一句,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他將煙杆重重在鞋底磕了磕,站起身,不再看兒子一眼,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炕邊,和衣躺了下去,麵朝著牆壁,留下一道沉默而緊繃的背影。
娘親也默默起身,吹熄了油燈。
屋子裏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林昊依舊蜷縮在角落的小板凳上,在黑暗裏無聲地流著眼淚。他能聽到爹翻身時壓抑的歎息,能聽到娘極力壓抑的抽噎。
他知道,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以前就算日子再苦,爹娘看他的眼神是暖的,是帶著盼頭的。可現在,那裏麵隻剩下恐懼和一種讓他害怕的疏遠。
他低頭,攤開手心。
黑暗中,那枚破舊的玉簡靜靜躺著,毫不起眼。
他想起仙使老頭的話——“覺得眉心發燙,或是能‘看’到一些特別的東西時……”
可是,什麽都沒有。
這就是一塊普通的破石頭。
一種巨大的委屈和茫然淹沒了他。他不懂,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了。
他握著那枚玉簡,蜷在冰冷的板凳上,又冷又怕又委屈,不知過了多久,才在極度的疲憊和傷心下沉沉睡去。
睡夢中,他似乎又回到了村口,趴在滾燙的塵土裏,看著鐵柱得意地搶走了他最後那顆“藍眼睛”彈珠……
……天降流火,老槐樹被劈開,藍色的珠子融入他的眉心……
……測試玉盤爆發出毀天滅地的光芒,仙魔咆哮,村民恐懼的眼神,爹娘陌生的目光……
……仙使狼狽逃竄的背影……
光怪陸離的碎片交織在一起,最後,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隻剩下無盡的黑暗,和黑暗中,一枚靜靜懸浮的、帶著裂紋的、灰撲撲的玉簡。
他睡得很不安穩,小小的眉頭緊緊蹙著。
夜深人靜。
萬籟俱寂。
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欞,灑下一小片冰冷的清輝,恰好落在蜷縮在板凳上的林昊身上,落在他緊握著玉簡、放在胸前的小手上。
忽然。
他平滑的眉心處,那白天曾浮現過混沌印記的地方,極其微弱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閃過一抹淡至極點的流光。
那流光,非仙非魔,是一種更為古老、更為原始的混沌色澤。
與此同時。
他緊握在掌心、貼著胸口的那枚破舊玉簡,那毫無靈氣波動、如同凡物的表麵,那些古樸複雜的紋路中,極其細微的一道裂紋深處,似乎……極其極其輕微地……
動了一下。
仿佛沉睡了萬古的什麽東西,被一絲極其微弱的、同源的氣息,極其勉強地……觸動了一絲蘇醒的契機。
但僅僅隻是一瞬。
眉心那抹微光隱沒。
玉簡那細微的動靜也徹底消失。
一切重歸死寂。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隻有冰冷的月光,無聲地照耀著孩童眼角那未幹的淚痕,和他手心裏那枚依舊毫不起眼的、布滿裂紋的灰黑色玉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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