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的再次施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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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陸星辰那場帶著釋然與祝福的下午茶後,林未晞和沈清許的關係進入了一段平靜而甜蜜的時期。白天各自忙碌,夜晚相擁而眠,冰箱門上那幅簡筆畫旁,又悄悄多了幾張記錄著日常趣事的便利貼。別墅裏曾經冰冷的空氣,仿佛都被這細水長流的溫情煨暖了。
    然而,這份平靜並未持續太久。該來的,終究躲不過。一個周五的傍晚,沈清許接到了老宅打來的電話。掛斷後,她的臉色比平時更冷峻幾分,眉宇間凝著一層化不開的寒霜。
    “母親讓我們明天晚上回老宅吃飯。”沈清許對正在插花的林未晞說道,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但林未晞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林未晞插花的手微微一頓,心裏“咯噔”一下。沈母的“家宴”,從來都不隻是吃飯那麽簡單。上一次的經曆還曆曆在目,那種被審視、被排斥的窒息感瞬間湧上心頭。她抬起頭,有些擔憂地看向沈清許。
    沈清許走到她身邊,拿起一支她剛修剪好的白色洋桔梗,指尖無意識地撚動著柔嫩的花瓣,目光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
    “她說,”沈清許的語調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有重要的客人。”
    重要的客人?林未晞的心沉了下去。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陰雲般籠罩下來。
    第二天晚上,兩人準時抵達沈家老宅。那棟依山傍水、氣勢恢宏的中式宅院,在暮色中更顯威嚴與冷清。穿過曲折的回廊,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陳舊木料和昂貴香料混合的味道,寂靜得讓人心頭發慌。
    步入燈火通明的餐廳,巨大的紅木圓桌前已經坐了幾個人。主位上端坐著不怒自威的沈母,她今日穿著一身暗紫色的繡花旗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眼神銳利如常。讓她心頭一緊的是,沈母右手邊的位置上,坐著一位陌生的年輕男士。
    那位男士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穿著剪裁合體的休閑西裝,容貌英俊,氣質斯文,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見到她們進來,他立刻禮貌地站起身,目光落在沈清許身上時,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興趣。
    “清許回來了。”沈母淡淡開口,目光掠過沈清許,在她身旁的林未晞身上隻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如同掠過空氣般移開,仿佛她根本不存在。她轉而看向那位年輕男士,臉上露出一絲堪稱“和藹”的笑容,雖然那笑容並未到達眼底。
    “這位是永昌地產的公子,趙哲軒趙先生。哲軒剛從海外留學歸來,對國內的商業地產很有見解,你們年輕人應該多交流交流。”沈母的介紹直奔主題,意圖昭然若揭。
    趙哲軒立刻上前一步,微笑著向沈清許伸出手:“久仰沈總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沈清許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伸出的手,又看了一眼旁邊臉色微微發白、努力維持著鎮定的林未晞,眼神瞬間冷了下去。她沒有去握那隻手,隻是微微頷首,語氣疏離:“趙先生。”
    場麵一時有些尷尬。沈母仿佛沒有察覺到這微妙的氣氛,熱情地招呼著:“都站著幹什麽?坐,坐。清許,你坐這邊,正好和哲軒聊聊。”她指的,是她左手邊、緊挨著趙哲軒的位置。
    這完全無視林未晞存在、公然為沈清許安排“相親”的舉動,讓林未晞感覺像是被當眾扇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難堪、委屈、憤怒……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看了一眼身旁脊背挺直、下頜緊繃的沈清許,又看了一眼對麵那位笑容得體、家世顯赫的趙公子,一種巨大的自卑和無力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這個圈子,這個家族,從來就沒有她的位置。她在這裏,就像一個多餘的笑話。強烈的衝動讓她想要立刻轉身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她微微動了動腳步,幾乎就要不管不顧地衝出去。
    林未晞想要逃離的衝動,被一隻悄然覆上她手背的、微涼而堅定的手硬生生按了回去。沈清許沒有看林未晞,目光依舊平視著前方,仿佛隻是隨意地將手放在了身側。但她掌心傳來的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和指尖在她手背上極輕卻清晰的按壓,像是一道無聲的指令,也像是一劑強心針,瞬間穩住了林未晞幾乎潰散的勇氣。
    沈清許無視了母親讓她坐在趙哲軒旁邊的安排,而是直接拉開了自己右手邊的椅子——那個原本空著、距離主位和趙哲軒都最遠的位置,語氣平淡無波地對林未晞說:“坐這裏。”
    然後,她自己才在原本屬於林未晞的、緊挨著趙哲軒的那個位置坐了下來。這個細微的動作調整,看似不經意,卻清晰地表明了立場——她不會順從母親的安排,也不會讓林未晞被徹底邊緣化。
    沈母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但終究沒有當場發作。趙哲軒臉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隨即又迅速恢複如常,隻是看向沈清許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探究和興味。
    傭人開始安靜地上菜,精致昂貴的菜肴擺滿了桌麵,琳琅滿目,香氣撲鼻。然而,餐桌上的氣氛卻壓抑得讓人食不下咽。
    沈母不再看林未晞,仿佛她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她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沈清許和趙哲軒身上,臉上帶著刻意營造的溫和笑容,不斷引導著話題。
    “哲軒剛從斯坦福回來,學的就是商業管理,正好可以和清許交流一下國際視野。”
    “永昌地產最近在城南的那個項目,聽說做得風生水起,後生可畏啊。”
    “清許,你之前不是對智能社區很感興趣嗎?哲軒在這方麵也有研究……”
    她喋喋不休,語氣熱絡,努力營造著一派“門當戶對”、“相談甚歡”的假象。
    趙哲軒顯然也是有備而來,他從容接話,言辭得體,不時引經據典,展現出良好的教養和學識。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沈清許,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企圖心,偶爾還會“不經意”地提及一些隻有他們那個圈子才懂的商業動態或名人軼事,無形中就將林未晞隔絕在了話題之外。
    沈清許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著沉默,隻是偶爾在母親或趙哲軒直接發問時,才用最簡練的語言回應一兩個字,態度疏離而冷淡。她既沒有配合母親演戲,也沒有給趙哲軒任何可乘之機。但她也沒有出言打斷或反駁,隻是任由這令人難堪的戲碼繼續上演。
    林未晞低著頭,盯著自己麵前那碗晶瑩剔透的米飯,和碗裏幾根被她無意識撥弄了許久的青菜。周圍的談笑風生,那些她完全插不進嘴的話題,那些刻意將她排除在外的氛圍,都像是一根根細密的針,紮在她的皮膚上,不致命,卻綿密地疼著。
    她能感覺到趙哲軒偶爾投來的、帶著一絲好奇和淡淡憐憫的目光,也能感覺到餐桌上其他沈家親戚或明或暗的打量。那些目光像是在無聲地說:看,這就是那個上不了台麵的“契約妻子”,在真正的大家閨秀和青年才俊麵前,多麽格格不入。
    她如坐針氈,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手裏的筷子變得沉重無比,美味的食物吃在嘴裏也如同嚼蠟。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沉悶跳動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敲打著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清許放在桌下的手,始終沒有鬆開她。那微涼的觸感和堅定的力道,是這片冰冷壓抑的汪洋中,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知道沈清許在忍耐,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但這等待的過程,太過漫長,太過磨人。
    難堪的沉默,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彌漫在富麗堂皇的餐廳裏,幾乎要將林未晞徹底淹沒。她隻能緊緊回握住沈清許的手,從那微弱的連接中,汲取著堅持下去的最後一絲力氣。
    難堪的沉默和刻意的排擠,如同不斷收緊的繩索,勒得林未晞幾乎要窒息。她放在腿上的手攥得死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才勉強維持著表麵最後的鎮定。沈母與趙哲軒關於某個海外並購案的討論還在繼續,那些陌生的術語和名字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嗡嗡作響,將她隔絕在外。
    她再也無法忍受了。尊嚴和理智告訴她,必須立刻離開這裏。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汲取最後的力氣,手撐著桌麵,就要不顧一切地站起身——就在她身體剛剛離開椅麵的瞬間,身旁一直沉默的沈清許動了。她的手更快,力道也更重。不是之前桌下溫柔的安撫,而是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決絕,猛地按住了林未晞撐在桌麵上、正要發力起身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幾乎讓林未晞感到一絲疼痛,卻也像一道驚雷,瞬間劈散了她腦中混亂的逃離念頭。
    林未晞驚愕地轉頭看向沈清許。沈清許沒有看她。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緩緩掃過全場——掠過臉色不豫的母親,掠過笑容僵在臉上的趙哲軒,掠過那些或好奇或審視或等著看笑話的親戚。
    餐廳裏所有的聲音,在沈清許這帶著威壓的注視下,戛然而止。連空氣都仿佛被凍結了。
    沈母不悅地皺起眉,剛想開口:“清許,你……”沈清許沒有給她說下去的機會。她鬆開按住林未晞手腕的手,但那動作並非退縮,而是為了更鄭重地,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堅定地握住了林未晞那隻冰涼而微微顫抖的手,與她十指緊扣。然後,她拉著林未晞,兩人一同站了起來。
    她挺直脊背,身姿如鬆,麵對著滿桌神色各異的人,麵對著臉色瞬間鐵青的母親,聲音清晰、冷靜,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這死寂的空間:
    “媽,以及在座的各位,”她的開場白,禮貌卻疏離,如同在董事會上宣布一項重大決議。
    “我想我有必要再次明確我的立場。”她頓了頓,目光最後落在沈母那難以置信的臉上,一字一句,如同宣誓:“我沈清許,有且隻會有一個伴侶,就是林未晞。”“林未晞”三個字,被她念得異常清晰、鄭重。她無視母親驟然變得難看的臉色和趙哲軒瞬間失落的尷尬,繼續宣告,語氣更加堅定:
    “我們是法律承認的夫妻,更是彼此認定的戀人。”
    “彼此認定的戀人”。這句話,徹底撕開了所有虛偽的掩飾,將她與林未晞之間真實的情感關係,赤裸裸地、毫無轉圜餘地地,攤開在了這保守而注重門第的家族麵前。這無異於一場公開的“出櫃”,對象是她選擇的、不被家族認可的、同為女性的林未晞。
    餐廳裏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被沈清許這石破天驚的宣言震住了,連呼吸都仿佛停滯。
    沈清許緊緊握著林未晞的手,感受到她掌心傳來的、因為震驚和激動而更加劇烈的顫抖。她側過頭,看向身邊臉色蒼白、眼眶卻迅速泛紅的人,那冰冷的眼神瞬間融化,流露出清晰可見的溫柔和守護。
    然後,她轉回頭,目光重新變得冷冽,掃過趙哲軒,最終定格在母親臉上,發出了最後通牒:
    “除了她,我不會接受任何人。”
    “請不要再費心安排這些無謂的相親。”
    話音落下,餘音在空曠華麗的餐廳裏回蕩。當眾出櫃,公然抗母,徹底斷絕聯姻的可能。
    沈清許用最直接、最不留餘地的方式,捍衛了她的愛情,也給了林未晞一個最盛大、最堅定的名分。
    林未晞看著她冷峻卻無比可靠的側臉,感受著兩人緊握的、仿佛能抵禦全世界的手,淚水終於決堤,卻不再是委屈和難堪,而是巨大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震撼與幸福。
    沈清許那番如同驚雷般的宣告,在死寂的餐廳裏炸開,餘波震得每個人耳膜嗡嗡作響。時間仿佛被凍結了,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臉上凝固著震驚、錯愕、以及一絲被冒犯的慍怒。
    沈母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那是一種混合了震怒、失望和難以置信的鐵青。她握著筷子的手微微發抖,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那雙銳利的眼睛死死盯著沈清許,仿佛要從她臉上剜下一塊肉來。她張了張嘴,似乎想厲聲嗬斥,想用母親的權威壓下這離經叛道的宣言,但在對上沈清許那雙毫無畏懼、甚至帶著一絲凜然決絕的眼眸時,那些到了嘴邊的話,竟硬生生哽在了喉嚨裏。
    趙哲軒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羞辱的尷尬和難堪。他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並無線索可理的領帶,眼神躲閃,不敢再去看沈清許,更不敢去看那個被他和他的家族視為障礙、此刻卻被沈清許如此鄭重宣告主權的林未晞。他像個多餘的小醜,坐立難安。
    其他的親戚們,有的低頭盯著麵前的碗碟,仿佛上麵突然開出了花;有的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卻無人敢在此刻發出一點聲音。整個餐廳,隻剩下一種無聲的、壓抑到極致的風暴在醞釀。
    在這片幾乎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無數道複雜目光的聚焦下,沈清許的神色卻沒有絲毫動搖。她甚至沒有再多看任何人一眼,仿佛剛才那番石破天驚的話隻是陳述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她緊緊握著林未晞的手,那力道堅定而溫暖,源源不斷地傳遞著力量和勇氣。然後,她微微側過頭,對身旁因為過度震驚和激動而淚水漣漣、身體微微發抖的林未晞,用一種近乎平靜的、帶著安撫意味的語氣,清晰地說道:
    “我們吃好了,先告辭。”說完,她不再停留,也不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牽著林未晞的手,轉身。高跟鞋敲擊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而規律的聲響,在這落針可聞的空間裏,如同戰鼓,每一步都踏得沉穩而決絕。她沒有回頭,挺直的脊背像一把出鞘的利劍,劃破了老宅沉悶而虛偽的空氣。
    林未晞被她牽引著,幾乎是本能地跟著她的步伐。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兩人緊握的手,感受到沈清許掌心傳來的、不容置疑的溫度和力量。周圍那些或驚愕或鄙夷的目光,此刻仿佛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她的世界裏,隻剩下前方這個為她抵擋了所有風雨、牽著她毅然離去的背影。
    她們穿過寂靜的回廊,將身後那片壓抑的、充滿了算計和排斥的“家宴”,徹底甩在了身後。
    老宅厚重的大門在身後緩緩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
    門外,夜色清涼,晚風帶著自由的氣息撲麵而來。城市璀璨的燈火在遠處閃爍,如同散落的星辰。
    沈清許停下腳步,轉過身,在朦朧的夜色和路燈柔和的光線下,看向依舊在無聲流淚的林未晞。她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用指腹極其溫柔地、一點點拭去她臉上的淚痕。那動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珍視和心疼。
    林未晞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在家族麵前毫不退縮、堅定選擇她的女人,心髒被一種洶湧的、滾燙的情感填滿,漲得發痛。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隻化作一聲帶著泣音的輕喚:“清許……”沈清許看著她,冰封的眼底終於徹底融化,漾開一片溫柔的漣漪。她輕輕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聲音低沉而堅定:
    “我們回家。”這一次,不是回那個冰冷的老宅,而是回隻屬於她們兩個人的,真正的家。
    夜色中,她們相擁的身影被拉長,堅定地走向停在不遠處的車子,也走向了屬於她們的、不再受任何束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