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你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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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座沒有名字的城。
    清晨六點半,刺耳的鬧鈴聲準時響起,像一隻冰冷的手,精準地扼住了白梔短暫的安寧。
    沒有賴床,也從不賴床,因為遲到三分鍾,就意味著半天工資的灰飛煙滅。
    在黑暗中摸索著起床,洗漱,換上一身熨燙得筆挺、卻也束縛著身體的職業套裝。
    鏡子裏的女人麵容姣好,隻是眉宇間盤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疲憊,眼下有著淡淡的青黑。
    白梔對著鏡子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熟練地為自己戴上那副名為“專業”的麵具。這是每天的第一項工作,也是最重要的一項。
    下樓,匯入湧向地鐵站的人潮,每個人都麵無表情,步履匆匆,像一群被設定了固定程序的工蟻,沿著既定的路線,奔赴那座名為“公司”的巨大機器。
    塞進那個人潮洶湧、空氣混濁的鐵盒子,在劇烈的搖晃和刺耳的摩擦聲中度過麻木的四十分鍾。身邊是陌生人身體的溫度和他們身上早餐、汗水與廉價香水混合的複雜氣味。
    白梔靠在冰涼的扶手上,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灰色建築,感覺自己也成了一件被運輸的貨物,標簽上寫著“社畜,易碎,請勿重壓”。
    打卡,開機,泡一杯寡淡的速溶咖啡。
    然後便是一整天麵對著那塊冰冷屏幕的重複勞作,指尖在鍵盤上飛舞,敲擊出的卻不是文字,而是一串串冰冷的、毫無意義的數據。
    “小梔,這個ppt再改一下,李總說不夠扁平化,沒有突出我們的核心抓手,無法形成有效的用戶心智占領。”
    隔壁工位的小王探過頭,臉上是同款的生無可戀,聲音壓得像做賊。
    “抓手?我看他是想抓我頭發吧。什麽叫心智占領,搞傳銷的現在都這麽光明正大了嗎?”
    白梔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給小王回了個“你懂的”眼神,嘴上卻溫順地應著:“好的,我馬上改。李總的指導總是這麽一針見血,高屋建瓴。”
    下午的部門例會,李總唾沫橫飛地講著“賦能”、“閉環”、“底層邏輯”與“生態化反”,白梔的思緒早已飄到了九霄雲外,開始盤算晚上是吃麻辣燙還是烤冷麵,哪家的外賣優惠券更大。
    “……所以,我們接下來的戰略,就是要打出一套組合拳!通過垂直深耕,橫向拉通,實現跨維度的降維打擊!我們要讓每一個員工,都成為我們戰略棋盤上不可或缺的棋子,明白嗎!”
    白梔點點頭,心裏默念:明白了,就是讓我們繼續加班,還不能要加班費。
    她感覺自己是一隻被困在蛛網上的飛蟲,每一次掙紮,都被那無形的、名為“生活”的網,纏得更緊。
    直到傍晚六點,下班的鈴聲響起,她才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再次匯入那片歸家的洪流。
    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將夜空染成一片詭異而浮華的橙紅色,卻照不進人心底的空洞。
    白梔沒有直接回家。
    那個被稱之為“家”的地方,不過是一個租來的、隻有幾十平米的小盒子,冷清得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她拐進了公司附近那條煙火氣十足的小吃街。
    鼎沸的人聲、食物的香氣和灼人的熱浪撲麵而來,讓她那顆麻木了一天的心,似乎恢複了一點知覺。
    在一家賣烤串的攤位前,白梔要了一把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又開了一瓶冰鎮的啤酒,就著路邊嘈雜的人聲,一個人坐在油膩膩的塑料凳上,大口地吃了起來。
    辛辣的調料刺激著味蕾,冰涼的酒液滑過喉嚨,她試圖用這種最直接的感官刺激,來證明自己還活著。
    “好吃嗎?”
    一個溫和的男聲在身旁響起,幹淨得與周遭的喧囂格格不入。
    白梔眼皮都沒抬,叼著一根肉串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管飽就行,要什麽自行車。鹹了點,正好下酒。”
    她以為是拚桌的,畢竟在這種地方,搶座是基本操作。
    那個男人在她旁邊的空位上坐下,也要了一份烤串。
    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又響起了。
    “日子,過得好嗎?”
    白梔這次終於扭過了頭,手裏的啤酒瓶都頓了一下。
    她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男人,白襯衫,眉眼清澈,氣質溫潤,怎麽看都不像是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人。
    “大哥,你哪個單位的?人口普查還是微服私訪?查戶口的現在都這麽卷了嗎?還是說,你是那種體驗生活的富二代,今天的課題是‘底層人民的飲食習慣與幸福指數關聯性研究’?”
    白梔開了個玩笑,語氣裏帶著幾分戒備和調侃。
    “我這日子過得好不好,上個月的稅單上寫得清清楚楚,要不我調出來給你看看?掃個碼就行。”
    男人被她逗笑了,搖了搖頭。
    “都不是,隻是隨便問問。”
    “隨便問問?”
    白梔樂了,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行啊,那我也隨便答答。我這日子,過得就跟這烤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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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怎麽說?”
    “外表看著光鮮亮麗,刷滿了醬,撒滿了料。”
    白梔晃了晃手裏的簽子,竹簽上還掛著一小塊焦黑的肉。
    “內裏呢,早就被生活這把火烤幹了,就剩點渣,全靠這些調料吊著一口氣。偶爾不注意,火候大了,還容易烤糊了,又苦又硬,自己都咽不下去。你看這簽子,像不像撐著咱們不散架的最後那點骨氣?其實脆得很,一掰就斷。”
    她說完,灌了一大口啤酒,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男人也拿起一串,細細地品嚐著,然後才慢悠悠地開口。
    “聽上去,不太好。那如果火候小了呢?”
    “火候小了?”白梔想了想,“那就是半生不熟,外溫內冷,自己騙自己熟了,吃下去鬧肚子。不上不下,比烤糊了還難受。大多數人不就卡在這兒嘛,死不了,也活不好。”
    男人點點頭,似乎在認真思考這種說法的合理性。
    “那不好不壞,不都得過嘛。”白梔撇了撇嘴,“咱們這種人,就是上了發條的驢,前麵掛著根胡蘿卜,就得拚了命地跑。停下來?停下來就直接送去屠宰場了,連驢皮都給你做成阿膠。”
    “胡蘿卜是什麽?”
    男人的問題總是這麽奇特。
    “胡蘿卜就是下個月的工資,是年終獎,是還完貸款的紅本本,是老板畫的大餅,是朋友圈裏別人曬的詩和遠方。”
    白梔掰著指頭數著,眼神裏有幾分自嘲,也有幾分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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