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垣禁地，一片被天道遺棄的死地。
    整片廣袤的地域被無形的力量分割成三十四塊，每一塊領地都由一位凶名赫赫的魔頭或鬼王盤踞。領地之間沒有明確的國界線，隻有一道道以領主本源法力凝聚的界碑，既是主權的宣告，也是血腥的警告。
    風雷池，便坐落於這三十四地中央的邊緣地帶。
    它就像一塊被巨獸們爭鬥時無意間遺漏的鵝卵石，小的可憐，毫不起眼。
    可關於它的傳說，卻在無數劍修口中代代傳誦。據說，天下第一位鑄劍大家，便是以這風雷池水淬煉出了世間第一把劍，後來那把被稱作“祖劍”的仙兵，被劍修之祖握在手中，一路殺上了天外天。
    或許是出於對先賢的敬畏，又或是冥冥中自有大道庇護，風雷池方圓一裏之地，成了絕對的淨土。任何妖魔鬼物行至此處，都會自覺繞道，不敢踏足半步。
    池畔，立著一株不知存活了多少年的參天枯木，通體焦黑，仿佛被天雷烙印了千萬年，那股毀滅氣息至今未曾散去。枯木之下，三座孤零零的枯墳沉默無言。另外一側，則是一座新搭建起來的青瓦小屋，在這妖魔環伺、鬼物遍地的禁地深處，顯得格格不入。
    更古怪的是，廚房的位置，竟還冒著嫋嫋炊煙。
    一位錦繡公子哥兒模樣的青年正坐在石桌旁，手捧一卷古樸道經，細細研讀參悟。
    不遠處，一襲紅衣的東方紅燭坐在門檻上，靜靜望著天與地混淆一色的暗沉世間，像是在等什麽人。
    屋簷台階下，周瀧山靠著木柱子打盹兒，他實在是累壞了，前些時日一人獨戰三位同境妖魔，差點身死道消，現在渾身提不起勁。
    廚房裏飄出飯菜的香氣，混著柴火的焦香，在這死寂之地顯得格外奢侈。
    周瀧山鼻子動了動，眼皮顫抖幾下，打了個哈欠醒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骨節發出一連串劈裏啪啦的爆響。他朝著廚房方向喊道：“魏姑娘，需要幫忙不？我這手藝，想當初在宸王府可是禦廚總管，一手‘遊龍戲鳳’，皇帝老兒吃了都讚不絕口。”
    門簾被掀開。
    魏燕雨端著兩盤菜肴走了出來。哪怕她穿著一身樸素麻衣，也難掩那份風華絕豔。在徹底煉化無極本源後，天生七相圓滿，她的資質與道心都得到了難以想象的增幅，絕非一加一等於二那般簡單。
    對著周瀧山翻了個白眼兒，將菜盤重重往桌上一放。
    “周胖子，做人說話能不能走點心，剛才怎麽沒見你說要幫忙。還有，你那‘遊龍戲鳳’，我聽荊大哥說了，不就是小雞燉蘑菇換了個名兒嗎？糊弄凡人皇帝還行，在我們這兒就別吹了。”
    周瀧山老臉一紅，嘿嘿一笑，也不著惱：“小姑娘家家的，一點麵子都不給老人留。體諒一下我這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傷員嘛。”
    一邊說，一邊湊到桌邊，拿起筷子就想夾菜。
    “啪”的一聲，魏燕雨用另一雙筷子打掉他的手。
    “手洗了沒？人還沒齊呢，急什麽。”
    周瀧山悻悻地收回手，嘟囔道：“你們這些講究人，真是麻煩。”
    飯菜陸續上桌。
    趙家樹也收起了手中那卷道經。
    此書名為《太虛洞庭》，是當年他離開天王山前往截天宗時，陸鳶所謂補償的道法，乃一位道家古仙所創。道法之精妙，連當世道家魁首的神霄宗都對其神往不已。可惜，此書並未推衍完整，缺了最後一頁收官，需要參悟者以自身的“道”去填補。趙家樹自修道之初便開始參悟，至今仍未能下筆。
    桌上的都是些家常菜，隻是選材比較新穎。這禁地之內，能入口的東西實在太少，能湊齊這麽一桌，已是殊為不易。
    忙活完畢，廚房的炊煙停歇。
    魏燕雨擦著手，在石凳上坐下，看著兩個空著的位置，朝趙家樹那邊問了一句，“荊大哥和黑毛鳥呢？”
    趙家樹聳了聳肩，神情淡然。
    “這不前不久他剛剛破境躋身天門境，說是要去找琥城城主報個私仇，帶著黑爺就出去了，想著應該也快回來了。”
    周瀧山灌了一口水，咂咂嘴道：“琥城那個老妖魔？荊黎這小子總算想起來報仇了。記得他說過當年剛來這鬼地方的時候，那老東西可沒少給他下絆子。還他娘特地擺了個‘百鬼夜行陣’，荊黎差點沒者在裏邊，要不是黑爺拚死用本命翎羽破陣，後果不堪設想。”
    風雷池恰好與琥地相連。
    百年前，荊黎剛到這兒時，還隻是個玄心境劍修。
    來風雷池的路上，可沒少被琥城那位城主“招呼”。
    一路狼狽至極，若非有黑紋金雕護著，加上一人一妖配合默契，該打的時候打，該溜的時候溜，估摸著也活不到現在。
    如今荊黎躋身天門，劍心大成，連他那向來不怎麽記仇的性子，都想著要去找回場子，可見當年被欺負得有多慘。
    魏燕雨聽著，臉上露出幾分擔憂，但還是強笑著對門檻上的東方紅燭說：“東方姐姐，要不我給他們留個飯，咱們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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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俗世飯菜早已可有可無。隻是幾人都不是那種真正遠離紅塵的方外之人，一合計，閑著也是閑著，聚在一起吃飯，也能多添幾分煙火氣，不至於讓道心在這死寂之地徹底冰封。
    東方紅燭揉了揉眉心，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那是一種源自神魂深處的悸動，讓她無法靜下心來。
    見她遲遲沒說話，趙家樹轉過頭，眉頭微皺：“你感應到什麽了？”
    這一次，東方紅燭直接站起身，神色凝重。
    她的劍心自跨入涅盤境後，已有了具體雛形。
    按照推衍，應當具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本命神通。
    第二種暫時不得而知，估計要等她躋身天門之後才可徹底展露。
    但第一種神通已經形成，名為“秋禪”。此神通並非預知未來，而是念之所及，能夠感應到心心念念之事的模糊走向與好壞。
    方才，她就在心底默默感應了一番荊黎的狀況，可得到的結果卻異常模糊，像隔著一層濃厚的血霧，什麽都看不真切，隻能感覺到一種極致的混亂與撕裂感。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情況。
    “說不好，”
    她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幹澀，“很亂，我什麽都看不清，隻覺得……心慌。”
    周瀧山放下了筷子，臉上的嬉笑神情收斂得一幹二淨，變得嚴肅起來：“心慌？丫頭你仔細說說，怎麽個慌法？是被人埋伏了，還是打不過？”
    東方紅燭搖了搖頭，努力組織著語言：“都不是……‘秋禪’給我的感覺，不像是一場對決。更像是一座堤壩，突然決堤了。不，比那更糟，像是一座火山，在最不該噴發的時候，從內部炸開了。”
    也就在此時，琥城方向，一道震蕩天地的破裂聲轟然傳來！
    那聲音並非簡單的巨響，而是帶著空間崩塌的尖嘯和萬物泯滅的沉悶，仿佛有一尊遠古神隻在那個方向被活生生撕碎。
    滾滾塵埃衝天而起，遮蔽了整片天幕，將鉛灰色的死氣染上了一層不祥的土黃。大地劇烈搖晃，風雷池的池水被掀起數丈高的巨浪。
    趙家樹臉色一變，瞬間出手，他周身道韻流轉，一尊巍峨的道家法相拔地而起，法相頭頂天穹，腳踏大地，周身符文密布，散發出浩瀚的威壓，將這方小天地庇護其中，這才沒被那恐怖的餘波波及。
    桌上的碗筷被震得叮當作響，幾盤菜肴灑了一地。
    幾人哪還有吃飯的心情。
    皆是神色凝重，紛紛起身，一同向著琥城方向縮地山河而去。
    趙家樹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心底卻焦急萬分，甚至連那份修道多年的沉靜都有些維持不住。
    “荊黎，你他娘的可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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