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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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濃,官道旁一處背風的緩坡下,幾十堆篝火燃起,將深秋的寒意驅散了些許。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幹枯的木柴,劈啪作響,迸濺出的火星在幹燥的空氣中劃出一道道短暫的弧線,又迅速湮滅於黑暗。
    商隊在夜幕下安營紮寨,沉重的貨車被圍成一個臨時的圈子,提供了最基礎的屏障和心理上的慰藉。
    馬匹打著響鼻,不安地刨著蹄子,顯然對這荒郊野嶺的夜晚心懷戒備。
    而護送這支隊伍的威遠鏢局的鏢師們,則早已習慣了這種風餐露宿的生活。
    他們三五成群地圍坐在火堆旁,解下腰間的酒囊,大口灌著辛辣的烈酒,高聲談笑著白日裏的見聞或是某個城鎮裏的風流韻事,渾厚的嗓音在空曠的夜裏傳出很遠。
    沒有人注意到,在營地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那兩個半途加入的年輕雜役,與周遭喧鬧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
    一個青衫背劍,正用一塊幹淨的麻布,一絲不苟地擦拭著那柄看似平平無奇的古劍。
    另一個白衣搖扇,則百無聊賴地用一根樹枝撥弄著身前的火堆,火光在其俊朗的臉上跳躍,明暗不定。
    總鏢頭錢振山喝退了一個想要上前盤問的年輕鏢師,銳利的雙眼眯成一條縫,遠遠地打量著那兩人。
    這半個多月的相處,這位老江湖心裏的疑慮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愈發濃重。
    這兩個年輕人,氣質太幹淨了。
    那是一種由內而外,與風塵仆仆的旅途和底層雜役身份完全不符的幹淨。
    尤其是那個背劍的,沉默寡言,可偶爾投來的一瞥,總讓錢振山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蟄伏的猛獸盯上,背脊會沒來由地竄起一股涼氣。
    至於那個搖扇的,看似隨和愛笑,可那雙眼睛裏,卻藏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從容,仿佛這世上沒什麽事能讓其真正動容。
    不過,方才那青衫青年被自家養的醜烏鴉追著啄腦袋的滑稽一幕,又讓錢振山覺得自己的判斷或許出了差錯。
    真正的江洋大盜,哪有這般不著調的。
    或許,真就是兩個家道中落,不諳世事的富家子弟吧。
    錢振山搖了搖頭,將最後一口酒飲盡,決定不再去想這些。
    隻要他們安分守己,不給商隊惹麻煩,天王老子來了也與威遠鏢局無關。
    角落的火堆旁,那場一人一鳥的鬧劇,最終以黑紋金雕搶走了荊黎晚飯裏最大的一塊肉幹而告終。
    此刻,這頭活了八百年的妖王,正心安理得地站在荊黎的肩頭,用喙梳理著自己那身並不光鮮的羽毛,時不時還發出一兩聲滿足的咕噥。
    荊黎抬頭朝趙家樹問道:“魏姑娘可沒少掛念你,走得這麽幹脆,就不怕她生氣?”
    趙家樹用樹枝在地上劃拉著無意義的圖案,“我的小師妹我了解,要不是大師兄硬壓著她返回宗門,估計這會兒還得在我耳畔嘰嘰喳喳呢。”
    荊黎擦嘴角勾了勾,沒頭沒尾來了句:“鬧騰的性子,跟你個冷臉倒是般配。”
    趙家樹置若罔聞,“百來年沒個音訊,師父他老人家嘴上雖然不說,可誰不知道,心裏頭早就惦記得不行。大師兄剛好想回宗門看看,又得了師父的傳令,我破境天門,算是給他老人家長了臉,以後便是宗門裏說得上話的峰主級別,來去自由。可燕雨那丫頭不行,修為還差著一截呢。”
    “大師兄又是個死板的性子,被燕雨鬧騰得實在沒辦法了,隻能板起臉來跟她說,有能耐,你也給我破個天門境。到時候別說在山下逛蕩,你就是跑到別家宗門的山頭頂上撒尿,師兄都給你望風,絕不攔著。”
    “你猜怎麽著?”
    趙家樹自己先笑了起來,“那丫頭眼淚一抹,鼻子一抽,立馬就跟大師兄回去了,走的時候那叫一個雄赳赳氣昂昂,說是要閉關,不破天門誓不出關。”
    荊黎聽著這番描述,素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淺淡的笑意。
    趙家樹話鋒一轉,那柄白玉折扇“唰”地一聲打開,輕輕搖動。
    “說起來,你呢?準備什麽時候,去把逐鹿劍宗那位東方姑娘給正大光明地接回來?”
    荊黎將擦拭幹淨的古劍重新背回身後,每一個動作都顯得沉穩而富有韻律。
    他抬起頭,望向遠方連綿山脈的漆黑輪廓,那裏是大慶王朝的腹地,也是逐鹿劍宗的山門所在。
    語氣平靜而坦然。
    “等。”
    “等她從閉關中出來,將那第二種劍心神通徹底掌握。到那時,我會再去問劍一場逐鹿劍宗。這是約定。”
    趙家樹的笑意更濃了,折扇在掌心輕輕敲打。
    “打贏了,又怎麽說?”
    荊黎難得地咧開嘴,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在搖曳的火光下顯得格外晃眼。
    “打贏了,自然是風風光光地抱得美人歸!以後媳婦兒孩子熱炕頭,”
    荊黎一字一頓,故意拉長了音調,“羨慕死你這個什麽都靠算計的孤家寡人。
    肩頭上的黑紋金雕似乎聽懂了這番話,發出一道尖銳而戲謔的念頭,精準地刺入兩人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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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喲喲喲,說得跟真的一樣。就你這榆木疙瘩.......”
    黑紋金雕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痛心疾首。
    小荊子就是太老實,太膽小,這都兩百多年了,要是聽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打醬油了,生米煮成熟飯,哪需要像現在這麽折騰。
    荊黎眼皮都沒抬一下,藏在袖中的手指卻已不著痕跡地微微一動。
    腰間懸掛的橫秋葫蘆裏,一縷被溫養了百年的精純劍氣,無聲無息地離鞘而出,快得隻在空中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漣漪,精準無誤地紮向黑紋金雕的大腿根。
    “嘎——!”
    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黑紋金雕猛地炸毛,從荊黎肩頭衝天而起,在空中撲騰著翅膀,對著下方那個麵無表情的青衫青年,降下了一連串憤怒的意念詛咒。
    趙家樹幸災樂禍地側過身子,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待到鬧劇平息,趙家樹才收斂了笑意,繼續先前那個話題。
    “嗬嗬,說得輕巧。那要是……打不贏呢?”
    這一次,荊黎沒再吭聲。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隻有篝火燃燒的劈啪聲。
    打不贏?
    荊黎的腦海中,浮現出東方紅燭跟隨她師父黃丹離開前,那位逐鹿劍宗的長老,看著自己時那副複雜至極的神情。
    有欣賞,有審視,還有一絲……期待?
    若是荊黎打不過……
    那便入贅逐鹿劍宗。
    郝仁那個大嘴巴當時就是這麽嚷嚷的,說宗門上下早就打好了算盤,要是荊黎真舍不得下重手輸了,那逐鹿劍宗就是白撿一位未來極有可能衝擊道一境的劍仙女婿。
    至於以往那些問劍的恩怨,跟這比起來,算個屁。
    長輩的恩怨,終究是長輩的。
    晚輩之間,自有晚輩的江湖規矩。
    逐鹿劍宗,確實不負那份名滿天下的俠氣。
    可這與柳相和逐鹿劍宗之間那筆幾乎無法化解的血海深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劍修修劍,講究一個快意恩仇,善惡自分明,對錯皆有序。
    想到這盤根錯節的關係,荊黎忽然覺得有些頭疼。
    這媳婦兒,娶得可真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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