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勿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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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榮昌城萬籟俱寂。
睡夢中的百姓,無論貧富貴賤,皆恍惚聽聞一場盛大傳唱。
時而道經九章,清越悠遠,洗滌塵心。
時而佛法三藏,宏大悲憫,普度眾生。
聲音從何處來,誰也說不清。
有人說從山上陸水寺傳來。
有人說從城中道觀飄出,也有人說從自家枕邊響起。
明明是夢中所聞,可那些經文字句卻清晰得不似虛妄。
翌日清晨,街坊鄰居見了麵,頭一句便是:"昨兒夜裏,可聽到了?"
"聽到了聽到了,那道經念得真好聽。"
"我聽的是佛經,說的都是些勸人向善的話。"
"奇了怪了,我兩樣都聽到了,前半夜是道經,後半夜是佛法。"
百姓們議論紛紛,卻誰也不當回事。
榮昌城這些年經曆的怪事多了去,早已見怪不怪。
況且聽了一夜經文,醒來後渾身舒坦,睡得也格外踏實,這是好事。
正議論著,就見幾個從山上下來的香客,一個個神色古怪,又是驚訝又是敬畏。
有人攔住問:"山上出什麽事了?"
那香客抹了抹眼角:"耀台大師……圓寂了。"
此言一出,街上頓時安靜下來。
"怎麽會?前些日子不還好好的嗎?"
"我上個月還去上過香,大師還給我指點了兩句呢。"
香客搖著頭,聲音裏帶著敬畏:"今兒一早,大師就坐化在菩提樹下了。我們上山的時候,正好看見化作舍利子,滿天飛散,像是無數朵蓮花開在空中,美得……美得沒法說。"
百姓們聽了,麵麵相覷。
有老人歎氣:"怪不得昨兒夜裏聽到那麽多經文,原來是大師在為我們做最後一場法事。"
"這位大師心善,為咱們榮昌城操勞了大半輩子。"
"阿彌陀佛,願大師往生極樂。"
街坊鄰居們紛紛合掌,朝著山的方向拜了幾拜。
陸水寺內,菩提樹下已空無一人。
......
寺門口,一個麵目醜陋的僧人立在那裏。
原本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髒兮兮的,破破爛爛的,整整穿了一年。
如今換上了一身嶄新僧袍,灰色布料,洗得幹幹淨淨。
悟藏轉身,一步一步走下山門。
陽光很刺眼,抬手遮了遮,那隻殘破的左眼微微眯起。
曾經的趙家公子早已死了,死在那個埋葬滿門的夜晚。
如今活著的,隻是一個托缽行腳的苦行僧。
入世法,便是要行走紅塵,渡盡苦厄。
每走一步,都在告別過去。
山路漫長,石階一級一級往下延伸。
兩旁鬆柏森森,秋風掃過,落葉紛飛。
空缽在手中晃蕩,發出細微的響聲。
這缽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空了,才能裝得下這世間苦難。
悟藏停下腳步,望著那些城內嫋嫋升起的炊煙,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曾經享盡榮華富貴,如今一無所有。
可這一無所有,反倒讓人輕鬆了許多。
沒了牽掛,沒了執念,隻剩下一條路要走。
那條路很長,也許一輩子都走不完。
但沒關係,走不完就走不完,隻要一直走下去就好。
褪下僧袍,邁開步子,朝著城外世界走去。
......
與此同時,九層佛塔內。
白衣僧人立在一樓角落,點燃最後一盞白燭。
燭火搖曳,映照著蒼白的麵容。
如今該點的都點了,該送的都送了。
鑒真抬起手掌。
三千青絲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瘋狂地從頭頂生長出來。
黑色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轉眼就垂落到腰間。
三千煩惱絲,若要放下,得先拿起。
脫下僧鞋,赤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
彎腰拿起那盞不滅的青燈。
燈火幽幽,在手中安靜地燃燒著。
轉身,走向通往二樓的階梯。
燭火在身後搖晃,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一步步往上走。
出世法,便是要遠離紅塵,自困於此。
樓梯很窄,隻容一人通過。
長發拖在地上,隨著腳步輕輕擺動。
青燈的光照亮了前方幾步遠的地方,再往前就是黑暗。
可不怕黑暗,因為自己就是從黑暗裏走出來的。
一樓二樓,相隔不過數丈。
可這數丈之距,卻像是隔了一個世界。
登上二樓,迎麵是一尊佛像。
金身巍峨,麵容慈悲。
鑒真在佛像前盤膝坐下,將青燈放在身旁。
燈火照亮了佛像的半邊臉,另外半邊則隱沒在黑暗中。
明暗交界處,仿佛有什麽在流轉。
閉上雙眼,開始念經。
聲音很輕,卻在空曠的佛塔內回蕩不息。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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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秋風呼嘯,佛塔內卻靜得出奇。
隻有那誦經聲,悠遠綿長。
.......
與此同時,榮昌城正北方,萬裏高空之上。
兩隻巨大渡舟破開層層雲海,乘風而行。
渡舟長約百丈,寬約三十丈,通體由某種不知名的靈木打造,舟身上雕刻著無數符文,在陽光下泛著淡淡金色光芒。
兩隻渡舟相距不過數十丈,一左一右,齊頭並進。
舟身周圍罡風呼嘯,那是足以撕裂血肉的天地罡風,可渡舟表麵符文微微一閃,那些罡風便如泥牛入海,沒能傷到舟身分毫。
截天宗渡舟船頭,岑道玄憑欄而立。
一身青衫,雙手背在身後,眺望著遠方天王山。
補天教渡舟船頭,副司命徐拙同樣在看此行盡頭的地方。
一身灰袍,身形略顯佝僂,臉上布滿皺紋,可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
兩人遙遙相對,誰也沒說話,可那股無形壓迫感,讓兩艘渡舟上所有人都屏氣凝神。
截天宗渡舟上,魏燕雨站在人群後方,俏臉上寫滿擔憂。
偷偷瞄了一眼師父背影,又瞄了一眼對麵那位徐老神仙,心裏七上八下。
扯了扯身旁林正誠的袖子,壓低聲音:"師兄,那位老前輩是誰啊?"
林正誠仰頭灌了一口酒,滿臉生無可戀,懶洋洋開口:"補天教副司命,徐拙。專管補天教地界內,乃至所所有神隻、妖、精、怪、修士的生殺調度。"
頓了頓,又補充:"還有個身份,補天教主刑官,整座天下巔峰十人裏頭,排第七的嶽卓嶽大神仙,就是這位的師弟。"
嶽卓師兄。
魏燕雨視線在師父和徐老神仙之間來回打轉,臉上滿是緊張。
一個副掌教,一個副司命,地位相差無幾。
能跟師父這般對峙而不落下風,這位老神仙實力恐怕深不可測。
平日裏要是碰見這等場麵,以師父脾氣,早就動手了。
師父沒動手,說明事情很大。
想到此行三個目的,魏燕雨心情更加沉重。
其一,接引第四百年氣運種子回宗門。
其二,依千年前約定,在天王山開設下宗,以外來仙家氣運,為鎮壓山底古神的大陣再添一層禁製。
其三……
輕輕歎了口氣,碎碎念著:"小師兄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搞出這麽一手混賬事。挨頓打都是輕的。"
林正誠聽到這話,似乎想起某些被師父"悉心教導"的慘痛日子。
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臉上浮現出感同身受的苦澀。
"誰說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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