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 枯坐兩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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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東垣禁地深處,那座風雷池畔的小院,一如往昔,沉寂無聲。
    三座無名孤墳,一棵焦黑枯樹。
    樹下,一道白衣身影靜坐,身形與枯樹融為一體,落滿了歲月的塵埃。
    柳相。
    他自二百年前進入禁地之後,便再次回到此處,再未挪動分毫。
    無人知曉他為何枯坐,也無人敢於探究。
    兩百年的時光,足夠讓修行界滄海桑田。
    當年的潛龍劍榜,早已成了老輩修士口中的故舊傳聞。
    一代代天驕劍修如潮起潮落,在北境掀起過無數波瀾,又被新的浪頭蓋過。
    唯有一個名字,始終懸在所有劍修的頭頂。
    荊黎。
    以凡俗紅塵劍氣,陣斬八境大妖。這樁戰績過於匪夷所思,讓他潛龍榜第一的名號,至今無人可以撼動。
    便是當年真正的榜首李扶乩,也隻能摸著鼻子認下此事。
    舊日天驕,大多塵埃落定。或回宗門承繼大統,或遠遊天下尋求破境。
    聖心宗嫡傳陳潯,算是個異類。
    他既不回宗門處理那些煩心俗務,也不閉關苦修,終日領著幾個師弟在東垣禁地裏遊蕩,美其名曰躲清靜,順便淘換些外界沒有的稀罕物件。
    一來二去,竟與同樣在禁地裏討生活的李扶乩廝混到了一處。
    兩個性情古怪的家夥,初見時自然是誰也瞧不上誰,言語間處處機鋒。
    可相處久了,卻發覺彼此行事的路數驚人地相似,漸漸竟有了些相見恨晚的意味。
    我與李兄,當真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這是陳潯近百年來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李扶乩對此總是嗤之以鼻,可那份獨行於世的孤僻,確實在陳潯這兒找到了宣泄口。
    當然,兩人都心知肚明,能讓陳潯如此的,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緣由。
    李扶乩身旁那位戴著帷帽,身段婀娜的女子。
    禁地鬼城之主,蘇離。
    見過蘇姑娘,你這兄弟我交定了。
    陳潯當年的原話,李扶乩至今還記得。
    此刻,李扶乩與陳潯剛從一頭沉睡老妖的洞府裏了幾件寶物,正心滿意足地路過風雷池。
    陳潯手中把玩著一枚碧綠玉佩,靈光流轉間顯出極為不俗的道韻。這是那老妖當年在外域戰場上繳獲的戰利品,本打算留作日後突破瓶頸之用,結果還沒等到那一天,就被陳潯與李扶乩摸進了洞府。
    此物倒是不錯,回頭獻給宗門長老,應該能換個清閑差事。陳潯顛了顛手中的玉佩,心情頗佳。
    少來這套。
    李扶乩斜睨了他一眼,上次那塊星隕鐵,你不也說要獻給宗門?結果呢,轉手就煉進了自己的飛劍裏。
    陳潯哈哈一笑,絲毫不覺得尷尬。
    李兄此言差矣,我那飛劍日後若是成了仙兵,也算是為宗門增光添彩。這不還是獻給宗門麽?
    李扶乩懶得理他這番歪理。
    兩人一路閑扯,正要繞過風雷池,卻在遠遠看見枯樹下的那道白衣時,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那道白衣,已經在此枯坐了兩百年。
    陳潯收起了玉佩,神色變得鄭重起來。
    還在等?
    李扶乩沒有接話,隻是靜靜望著那道白衣身影。
    兩百年前,這位天王山之主選擇在此枯坐。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
    隻是每當路過此處,總會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想要看看這位前輩是否還在繼續等待。
    李兄,你說柳前輩究竟在等什麽?陳潯突然開口。
    李扶乩搖頭。
    不知。
    兩百年了,總該有個答案吧?
    陳潯撓了撓頭,我曾問過宗門裏的老祖,老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問我也沒用。李扶乩聳了聳肩,柳前輩的心思,豈是你我能夠揣測的?
    陳潯歎了口氣。
    也是。
    兩人沉默片刻,卻都沒有離開的意思。
    不過話說回來。
    陳潯突然笑了,李兄,你上次不是說要去北境那處古戰場遺跡麽?怎麽又跑到這兒來了?
    李扶乩瞥了他一眼。
    你不也一樣?不是說要回宗門述職?
    嘿,我那是躲清靜。
    陳潯理直氣壯,宗門裏那些長老,天天催著我成親,煩都煩死了。
    成親?李扶乩挑眉,聖心宗不是向來隨心所欲麽?還管這種事?
    隨心所欲歸隨心所欲,但傳承還是要的。
    陳潯撇了撇嘴,我這一脈就剩我一個了,長老們怕我哪天一個不小心隕落了,這一脈就斷了。
    李扶乩聞言,倒是笑了。
    陳兄這話說的,好像你隨時會隕落似的。
    誰說得準?
    陳潯攤手,這禁地裏危險得很,說不定哪天就碰上個發瘋的老妖,一巴掌把我拍死了。
    你要真那麽容易死,早死八百回了。李扶乩毫不客氣地拆台。
    陳潯哈哈大笑。
    李兄說的是。不過話說回來,你這些年在禁地裏撈了不少好東西吧?
    李扶乩故作歎息:“我就是個山上窮練劍的,哪有陳兄弟家大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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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
    陳潯點頭。
    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對方說到了自己心坎上。
    不過陳兄,你說柳前輩會不會……李扶乩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了。
    會不會什麽?陳潯好奇地追問。
    算了,沒什麽。
    李扶乩擺了擺手,瞎猜也沒意義。
    陳潯卻不肯罷休。
    你都說到一半了,怎麽能不說完?快說快說。
    李扶乩無奈,隻好開口。
    我是想說,柳前輩會不會是在等某個特定的時刻?比如天象變化之類的。
    陳潯一愣,旋即搖頭。
    不太可能。若真是等天象,何必坐兩百年?提前算好時辰,到時候再來不就行了?
    也是。
    李扶乩點頭,那你說呢?
    陳潯想了想,或許是在等某個人?
    等人?李扶乩皺眉,等誰?
    不知。陳潯搖頭,隻是隨口一說罷了。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陳潯笑了笑,終於轉身離去。
    風雷池畔,重歸寂靜。
    三座孤墳,一棵枯樹,一道白衣。
    歲月靜流,不知歸處。
    而在兩人身後,始終未曾插話的蘇離摘下帷帽,回頭望了一眼那棵枯樹。
    那雙勾魂奪魄的媚眼裏,閃過一絲玩味。
    在陳潯與李扶乩的感知裏,那裏空無一物。
    而在她的視野中,那棵早已沒有生機的枯樹上,正纏繞著億萬縷細密的光陰絲線。
    絲線流轉,磅礴而玄奧,每一次微不可查的脈動,都仿佛在牽引著此方天地的命運。
    一場漫長等待,即將到達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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