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雙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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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還未散盡,李墨便帶著兩名衙役和一名監察禦史,踩著田埂上的露水往鄉下趕。
    作為蘇州府的通判,他領了皇孫巡查田畝的旨意後,這已是第三日下鄉。
    前兩日看過的村落還算安分,糧田鬱鬱蔥蔥,眼看就要灌漿,可今日剛進西圩村地界,眼前的景象便讓他心頭一沉。
    成片的稻田被翻得狼藉,青黃的稻穗散落在田壟間,泥土裏剛栽下的桑苗還帶著水跡,整整齊齊列成排,像極了一張張嘲諷的臉。
    李墨蹲下身,指尖撚起一截被斬斷的稻稈,穗子上的穀粒已經飽滿了七八分,隻是還帶著點青澀。
    他用力攥了攥,穀粒硌得掌心發疼,像是在替那些佃農訴說委屈。
    “通判大人,您看那邊!”
    身旁的衙役忽然指向不遠處的田埂,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年輕漢子正蹲在地上,把散落的稻穗往懷裏塞,聽見動靜,身子猛地一僵,慌慌張張就要往田埂外跑。
    “站住!”
    李墨沉聲喝住,快步上前。
    那漢子停下腳步,轉過身時,臉上滿是惶恐,懷裏的稻穗還在往下掉。
    正是前幾日被管家抽了鞭子的佃農阿福,他衣裳上還沾著泥點,耳後那道鞭痕結痂的地方,被汗水浸得發紅。
    “大、大人……”
    阿福聲音發顫,下意識把懷裏的稻穗往身後藏,惶恐的辯解道:“小的沒幹啥,就是……就是看著這些稻子可惜,想撿點回去曬曬……”
    李墨看著他凍得發紫的手指,還有懷裏那點可憐的稻穗,心裏不是滋味。
    他擺了擺手,示意衙役退開,放緩了語氣:“這些田,是誰讓你們毀的?”
    阿福眼神躲閃著,往村西頭瞟了一眼,囁嚅道:“是、是丁老爺家的管家……
    說丁老爺要種桑樹,讓我們把稻子全拔了,還說……還說不聽就沒飯吃。”
    “丁老爺?”
    李墨眉頭皺得更緊。
    他自然知道這丁老爺是誰,丁貴是蘇州府有名的富商,祖上靠著漕運發家。
    如今在江南有上千畝良田,還和應天府的幾個勳貴沾親帶故。
    前兩日他去府城拜訪鄉紳時,丁老爺還特意設宴,席間隱晦提過“田主自主耕種”的話,當時他沒在意,如今想來,竟是早有預謀。
    李墨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泥,沉聲道:“帶我們去見丁府的管家。”
    阿福不敢不從,低著頭在前麵引路,路過一片剛種上桑苗的田時。
    他忽然停下腳步,指著田埂邊的一個土坑,聲音裏帶著哭腔:“大人您看,那是小的娘攢的半袋陳米,昨天被管家發現,全倒在坑裏埋了……說我們私藏糧食,是抗命。”
    李墨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土坑裏隱約能看見米袋的邊角,泥土被米粒撐得鼓起來,像塊補丁貼在光禿禿的田埂上。
    他正想說話,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抬頭便見五個穿著黑色勁裝、腰佩繡春刀的漢子騎馬而來。
    為首那人麵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正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校尉沈青。
    沈青翻身下馬,走到李墨麵前拱手:“李通判,奉皇孫令,暗線查探至此,丁貴不僅自家毀田種桑,還串聯了周邊張、王兩家富商;
    約定三日後在蘇州府酒樓議事,似要聯合抗旨。”
    李墨心中一凜。
    原本以為隻是丁貴一家膽大包天,沒想到竟是抱團作亂。
    江南富商本就互通聲氣,若是真的聯合起來,怕是會動搖江南的賦稅根基。
    他咬了咬牙:“先去會會丁貴!”
    丁府的朱漆大門緊閉著,門樓上掛著“丁府”的匾額,鎏金的字在陽光下晃得人眼暈。
    管家聽見通報,磨蹭了半天才開門。
    看見李墨身後的沈青和錦衣衛,臉色瞬間變了變,卻還是強撐著傲慢:“李通判今日怎麽有空來?我家老爺正在後院賞茶,怕是沒空見客。”
    “賞茶?”
    李墨冷笑一聲,推開管家就往裏走。
    同時質問道:“你家老爺毀了數百畝良田,抗旨不遵,現在還有心思賞茶?讓他出來!”
    管家急得跳腳,伸手想攔,卻被沈青一把抓住手腕。
    沈青力道極大,管家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再動。
    穿過前院的假山池沼,便見丁萬山正坐在葡萄架下,手裏端著個紫砂茶壺,旁邊還坐著個穿著錦袍的中年人,正是另一個富商張友德。
    看見李墨帶著人進來,丁萬山放下茶壺,麵容陰沉道:“李通判這是幹什麽?私闖民宅,可是要按律處置的。”
    “按律處置?”
    李墨把手裏的稻稈扔在石桌上,穀粒滾了一地,質問道:“丁貴,皇孫殿下三令五申,不準毀田種桑,你倒好,把馬上成熟的稻子全拔了種桑樹,這是抗旨!”
    丁萬山拿起茶盞,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眼皮都沒抬,悠悠道:“李通判這話就不對了。
    這些田是我丁家的私產,我想種桑還是種稻,那是我的自由。
    皇孫殿下的旨意是為了百姓,可我種桑樹,是為了讓江南的絲綢業更興盛,到時候稅收多了,不也是為了大明?”
    旁邊的張友德也跟著附和:“是啊李通判,我們這些做商人的,哪會害百姓?
    絲綢值錢,到時候佃農們的租子也能多給些,這是雙贏的事。”
    李墨氣得發笑,厲聲道:“本官剛才在田裏看見佃農撿稻穗,被你們的管家鞭打過;
    還有人家裏斷了糧,就因為你們把糧田毀了!這就是你們說的雙贏?”
    丁貴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把茶盞往石桌上一放,茶水濺出來打濕了桌布:“李通判,別給臉不要臉。
    江南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鄉人指手畫腳。
    我丁家在蘇州府三百年,就算是應天府來的官,也得給我三分薄麵!”
    沈青上前一步,繡春刀的刀鞘在石板上磕出清脆的聲響:“丁貴,你要想清楚,錦衣衛辦事,隻認皇孫的旨意,不認什麽三百年家業。
    你若再執迷不悟,休怪我們不客氣。”
    丁貴看見沈青腰間的錦衣衛腰牌,瞳孔縮了縮,卻還是硬撐著:“錦衣衛又如何?我姐夫是中軍都督府的僉事,你們動我一根手指頭,我姐夫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話一出,李墨心裏咯噔一下。
    中軍都督府的僉事雖不算頂級勳貴,卻也掌著部分兵權,若是真要護著丁貴,這事就難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