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蠶絲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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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的秋風裹著刑台血味,不過半月便吹遍了大明十三省。
    蘇州府衙前懸掛的三顆頭顱剛撤下,杭州城裏,鹽商胡德海就親自帶著家丁,把自家後院剛栽下的兩畝桑苗連根刨了。
    鐵鍬插進泥土時,他盯著那些還泛著嫩綠的桑枝,想起丁貴臨死前的哭喊,後背的冷汗就沒斷過。
    “胡老爺,這桑苗剛活,刨了多可惜?”
    管家小心翼翼地勸。
    胡德海一腳踹在田埂上,泥點濺了滿鞋:“可惜?丁家三百年家業都沒了,我這兩畝桑苗算個屁!
    皇孫殿下連中軍都督府的僉事都敢拿,你想讓我跟丁貴一樣,腦袋掛在府衙上示眾?”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馬蹄聲,是杭州府的巡檢帶著衙役來巡查。
    胡德海趕緊迎上去,指著翻得亂七八糟的田地笑道:“官爺放心,小的這就種晚稻,絕不敢違了皇孫的旨意!”
    巡檢瞥了眼田中的桑苗殘根,又看了看胡德海額角的汗,冷聲道:“胡老板是個聰明人,別等錦衣衛上門,到時候可就晚了。”
    這樣的場景,在鬆江、常州、紹興等地不斷上演。
    那些之前偷偷圈了糧田準備種桑的勳貴,連夜把桑苗拉去喂了牲口;
    連應天府裏,開國勳貴徐達的後人徐允恭,都主動把去年吞並的百畝良田還給了原主,還派管家帶著糧種,幫佃農重新耕種。
    百姓們看著重新泛綠的稻田,心裏的石頭落了地。
    西圩村的阿福家,新種的晚稻已經冒出了寸許高的秧苗,他娘把之前被埋的半袋陳米找出來,淘洗幹淨後煮了鍋稀粥。
    粥香飄在院子裏,阿福蹲在田埂上,望著遠處巡查的衙役,忽然朝著應天府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可誰也沒料到,江南的糧田剛穩,北方的羊毛卻悄悄熱了起來。
    這事得從蘇州織戶陳阿婆說起。
    陳阿婆做了四十年絲綢,去年皇孫殿下推行“改農為桑”禁令時,她還愁著蠶絲要漲價,自家的織機怕是要停了。
    沒成想今年開春,蘇州府的匠作局就送來幾台新織機,說是能織羊毛線,還派了工匠教大家怎麽用。
    “阿婆,您看這羊毛織的布,又軟又暖和,比絲綢還結實!”
    徒弟小梅拿著一塊剛織好的羊毛布,湊到陳阿婆麵前。
    陳阿婆摸了摸布料,眼神亮了:“這東西要是能批量織,冬天百姓們就有暖衣穿了。”
    匠作局的工匠笑著補充:“皇孫殿下說,北方草原有的是羊毛,要是能推廣開,既不用占糧田種桑,還能讓草原的牧民多些收入,是兩全其美之事。”
    消息傳開,江南的織戶們紛紛改織羊毛布。
    可羊毛畢竟要從北方運過來,一開始價格還算公道,每斤不過三十文。
    可到了秋末,價格突然漲了。
    先是三十五文,接著四十文,不到一個月,竟漲到了八十文一斤。
    陳阿婆拿著空了的羊毛筐,坐在織機前歎氣。
    小梅跑進來,喘著氣說:“阿婆,剛才去買羊毛,王老板說現在要一百文一斤了,還說再過幾天,可能要漲到一百五十文!”
    “怎麽漲這麽快?”
    陳阿婆皺緊眉頭。
    小梅急得眼圈發紅道:“聽說山東的趙老板、山西的王掌櫃,還有北方的幾個商號,聯合起來把草原的羊毛收購點都占了,其他人根本拿不到貨!
    咱們這織機要是停了,這個冬天可怎麽過啊?”
    陳阿婆的遭遇,不是個例。
    保定、真定、河間等地的織戶,都麵臨著羊毛斷供的困境。
    有的織戶為了拿到羊毛,不得不接受商人的高價,織出來的羊毛布賣得貴,百姓買不起;
    有的織戶沒錢買羊毛,隻能把織機賣了,去地裏當佃農。
    山東濟南府,趙記商號的後院裏,燭火徹夜未熄。
    趙老板趙承業坐在主位上,手裏把玩著一串翡翠佛珠,旁邊坐著山西的王掌櫃、直隸的李東家,還有草原牧政司下轄的部族管事巴圖,他原是蒙古部落的小首領,部落歸降後,受大明任命管理轄區內的戰俘牧民。
    趙承業把佛珠往桌上一放,聲音裏滿是得意道:“諸位,咱們這一步走對了!
    江南蠶絲不敢碰,草原羊毛就是新的搖錢樹。
    咱們跟巴圖管事說好,包下牧政司的承銷點,明著是代收,實則把羊毛都攥在手裏,想賣多少錢,就賣多少錢!”
    王掌櫃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趙老板說得是,現在每斤羊毛漲到一百文,咱們每斤能賺六十文;
    照這個勢頭,年底就能把江南損失的銀子補回來!
    巴圖管事,少不了你的好處。”
    趙承業看向巴圖,推過去一個沉甸甸的銀袋,笑道:“這是五百兩,先拿著。
    隻要你幫咱們把牧民的羊毛都按十文一斤收上來,年底還有重謝。”
    巴圖捏了捏銀袋,臉上堆著笑,眼裏卻藏著猶豫:“趙老板,不是我不辦事,隻是今年草原旱,牛羊死了不少。
    牧民們雖有官府發的口糧,可賣羊毛的錢是貼補家用的,十文一斤實在太少,他們怕是不樂意。”
    趙承業臉色一沉:“巴圖,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大明的管事,要是牧民鬧起來,第一個治罪的就是你。
    再說,除了咱們,誰還會給他們收羊毛?
    牧政司的定價是二十文一斤,咱們給十文,你再跟牧民說,這是今年旱情導致的折價,官府還沒來得及調整,他們敢不信?”
    巴圖攥緊了拳頭,卻不敢反駁。
    他歸降大明後能有管事的職位,全靠牧政司提拔,要是得罪了趙承業他們,不僅銀錢沒了,連職位都可能保不住。
    就在這時,直隸的李東家忽然開口道:“趙老板,還有件事。
    昨天真定府的張二,想繞過咱們直接去草原找牧民收羊毛,被巴圖管事的人攔住了,他還敢反抗,要不要……”
    趙承業冷笑一聲:“敢跟咱們搶生意,就得讓他知道厲害!
    把他的腿打斷,扔到城外去,讓其他人看看,敢壞咱們規矩的下場!”
    第二天,真定府城外,張二被人打斷了腿,躺在雪地裏奄奄一息。
    路過的百姓看見,都嚇得不敢上前。
    消息傳開,再也沒人敢私自去草原收羊毛,所有人都隻能從趙承業他們的聯盟手裏買羊毛。
    草原上的戰俘牧民,日子也不好過。
    蘇赫巴魯原是瓦剌部的牧民,部落歸降後,他和族人在大明劃定的牧區放牧,官府每月發兩鬥口糧,足夠一家人不挨餓。
    往年賣羊毛,牧政司給二十文一斤,五十隻羊的羊毛能換一兩銀子,夠給孩子買些布料和藥材。
    可今年,巴圖帶著趙承業的人來收羊毛,隻給十文一斤。
    蘇赫巴魯忍不住問道:“巴圖管事,牧政司不是說二十文一斤嗎?怎麽少了一半?”
    巴圖避開他的目光,含糊道:“今年旱情重,羊毛質量差,牧政司臨時調了價,十文已是上限。
    你要是不賣,這羊毛就隻能堆在家裏,一分錢也拿不到。”
    蘇赫巴魯看著遠處玩耍的孩子,歎了口氣:“罷了,賣吧。”
    五十隻羊的羊毛,隻換了五百文錢,連給孩子買件新棉襖的錢都不夠。
    鄰居巴特剛賣完羊毛,攥著錢來找蘇赫巴魯:“咱們雖是戰俘,可也是大明的子民,憑什麽讓這些商人欺負?
    官府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管?”
    蘇赫巴魯搖了搖頭:“巴圖是官府認命的管事,他都幫著商人,咱們找誰去說?”
    帳篷裏傳來孩子咳嗽的聲音,他心裏像被刀割一樣疼,這點錢,連買藥的錢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