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儒家不能隻認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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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天門外的雨還沒停,青石板上的水窪映著宮牆的暗影,像一塊被打碎的墨玉。
    方孝孺跪在水窪旁,白發被雨水黏在臉頰上,懷裏的“死諫疏”早已濕透,紙頁邊緣卷成了波浪狀。
    可他依舊挺直脊背,每過半個時辰,就用嘶啞的聲音喊一遍:“老臣方孝孺,叩請皇孫殿下嚴懲異端林鳴,保全聖人之道!”
    宮牆內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朱雄英身披明黃色披風,站在角樓上往下看。
    雨絲打在披風的滾邊繡龍上,濺起細小的水花,他望著樓下黑壓壓的人群。
    左側是跪成一片的儒家學子,黑漆棺材在雨中泛著冷光;
    右側是零星站著的百姓,其中幾個穿著粗布短褂的農夫,正小聲議論著“格物苑的水車救了去年的旱情”。
    “殿下,禮部侍郎王景彰帶著三十位京官在文華殿外候著,說要‘為聖道請命’。”
    蔣瓛躬身稟報,手裏捧著一疊聯名奏折,最上麵的奏折封皮上,“誅異端、正綱常”五個字格外醒目。
    朱雄英指尖在角樓的欄杆上輕輕劃過,冰涼的觸感讓他思緒更清:“王景彰?去年他兒子想進格物苑學造火器,被李先生以‘心術不正’拒了,如今倒成了‘聖道’的急先鋒。”
    他轉頭看向蔣瓛,詢問道:“周敦儒那邊查得怎麽樣了?那箱‘宋版典籍’裏到底裝的什麽?”
    “回殿下,錦衣衛昨夜突襲周府,在書房暗格裏搜出了這批典籍,可打開一看,裏麵大半是偽造的!”
    蔣瓛遞上一本泛黃的《論語集注》,書頁上 “存天理,滅人欲”的字樣被人用朱砂篡改過,旁邊還貼著一張小紙條,寫著 “按程氏宗祠之意修改,務必證林鳴異端”。
    “還有,暗探查到,周敦儒上個月給程氏宗祠送了五千兩白銀,說是‘修訂典籍之資’,實則是買通他們偽造證據。”
    朱雄英接過典籍,指尖捏著那張紙條,指節微微泛白:“好一個‘程氏宗祠’,好一個‘修訂典籍’他們是想把千年儒道,變成自家謀私的工具。”
    他將典籍扔回給蔣瓛,沉聲道:“傳旨,讓方孝孺、周敦儒、孔希學、葉雲、朱高熾,還有林鳴,半個時辰後到文華殿議事。
    另外,讓錦衣衛把那箱偽造的典籍抬去文華殿,我倒要讓他們當著眾人的麵,看看所謂的‘聖道’到底是什麽貨色。”
    文華殿內,檀香嫋嫋,卻壓不住殿中的緊張氣氛。
    方孝孺剛走進殿門,就看到地上擺著的木箱,裏麵的偽造典籍散落在地,周敦儒站在一旁,臉色慘白如紙。
    孔希學坐在左側的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玉佩,眼神躲閃,顯然已經知道了偽造典籍的事。
    朱雄英指著地上的典籍,聲音裏帶著無盡的怒火道:“方大人,你口口聲聲說林鳴是異端,說他篡改典籍,可你看看這些!
    周敦儒勾結程氏宗祠,偽造宋版典籍,想栽贓林鳴,你敢說你一無所知?”
    方孝孺猛地看向周敦儒,眼神裏滿是震驚:“周先生,這……這是真的?
    你昨日還跟我說,這些典籍是從曲阜孔府借來的善本,怎麽會……”
    周敦儒雙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
    聲音帶著哭腔:“方大人,我……我也是被程氏宗祠逼的!
    他們說,若不搞垮林鳴,格物苑就會取代儒家,咱們這些儒家先生,將來連立足之地都沒有!
    我一時糊塗,才……才做了錯事!”
    朱雄英冷笑一聲道:“糊塗?你這是糊塗嗎?你是怕林鳴揭穿程朱理學的弊端,斷了你的仕途!
    你以為靠著偽造典籍,就能堵住天下人的嘴?
    你看看外麵的百姓,他們去年靠格物苑的水車保住了莊稼;
    靠改良的曲轅犁多收了糧食,這些難道是你口中的‘異端邪說’能做到的?”
    就在這時,林鳴和葉雲一同走進殿內。
    葉雲手裏捧著一把連弩,箭匣裏裝著十支鐵箭。
    他將連弩放在殿中央的案上,聲音洪亮:“殿下,這是格物苑改良的連弩,射程比舊弩遠三十步,裝箭速度快兩倍,若是裝備到西北軍中,對付女真騎兵,定能大顯威力!
    反觀儒家,除了空談‘以德服人’,還能給邊境將士帶來什麽?
    是能擋得住女真的彎刀,還是能讓士兵們不餓肚子?”
    林鳴則走到方孝孺麵前,遞上一本泛黃的《漢書?董仲舒傳》,書頁上用紅筆圈出了一段話:“董仲舒雖尊儒,卻亦言‘強兵者,國之固也’,可見漢儒從未忽視武備與實務。
    可如今的程朱理學,卻隻強調‘存天理,滅人欲’,把‘經世致用’改成了‘空談義理’,這難道不是篡改聖意?”
    方孝孺接過典籍,手指顫抖著劃過那段文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他這輩子都在鑽研程朱理學,從未想過漢儒竟有這樣的論述。
    更沒想過自己一直堅守的“聖道”,竟被周敦儒等人篡改得麵目全非。
    “殿下,老臣……老臣知錯了!”
    方孝孺緩緩跪倒在地,老淚縱橫,“老臣被程朱理學蒙蔽了雙眼,竟看不清真相,還險些助紂為虐,害了忠良!求殿下責罰!”
    朱雄英看著方孝孺悔悟的模樣,語氣緩和了些:“方大人,你並非奸佞之輩,隻是被舊學所困。
    如今真相大白,你也該明白,儒道並非隻有程朱一條路可走。”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央,目光掃過眾人,開口道:“燈不拔不亮,理不辨不明。既然儒家與格物苑的分歧如此之大,不如就舉行一場論道大會,讓各學派都來參與,把道理擺在明麵上說清楚。
    論道的主題,就定為‘治學與治國’,既可引經據典,也可結合實務,無論是農桑、軍事,還是吏治、民生,都可拿來討論。
    本皇孫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明的治學之道,從來不是一家獨大,而是兼容並蓄!”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皆驚。
    孔希學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被葉雲的眼神逼了回去。
    葉雲手裏的連弩還擺在案上,鐵箭的寒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朱高熾則上前一步,躬身道:“殿下英明!論道大會既能化解學派矛盾,又能為大明尋找更好的治學與治國之路,實乃良策!”
    林鳴也躬身行禮:“殿下此舉,實乃蒼生之福!
    學生願在論道大會上,與各學派坦誠交流,隻求能為大明的強盛,盡一份綿薄之力。”
    朱雄英點了點頭,看向蔣瓛:“傳旨,論道大會三日後在國子監舉行,讓禮部負責籌備。
    參會人員除了各學派代表、文武百官,還要邀請農夫、工匠、士兵代表,確保各方聲音都能被聽到。
    另外,通知錦衣衛,加強國子監的安保,不許任何人在論道大會上搞小動作,若有違者,嚴懲不貸!”
    蔣瓛領旨退下後,朱雄英又看向方孝孺:“方大人,本皇孫希望你能以大局為重,在論道大會上,客觀公正地發表見解,不要再被程朱理學的條條框框所束縛。
    畢竟,我大明需要的是能治國安邦的真學問,而不是隻會空談的死道理。”
    方孝孺重重磕頭:“老臣遵旨!老臣定當洗心革麵,為大明的治學之道,貢獻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