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論道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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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辟雍殿的琉璃瓦在晨光裏泛著冷光,殿外廣場上已搭起三層看台。
最前排的木牌刻著各學派與文武百官的名號。
唯獨“儒家”那塊木牌旁,還空著兩個位置。
周敦儒被錦衣衛看管在府中待審,程氏宗祠派來的代表昨夜剛入京城,就被蔣瓛派人“請”去了錦衣衛詔獄,隻留下方孝孺獨自撐著儒家的門麵。
西角的格物苑準備區裏,陳默正蹲在地上調試銅製水車模型,齒輪咬合處塗著新熬的牛油,轉動時發出細密的 “哢嗒” 聲。
林鳴站在一旁,手裏捧著厚厚一疊賬冊,最上麵是順天府去年的秋收記錄,紅筆標注的“畝產增兩成”格外醒目,旁側小字寫著“奉皇孫令試種”。
李岩匆匆進來,袖口沾著些許木屑,急忙道:“林大人,連弩的實物已運到殿後,葉尚書派來的親兵說,待會能現場演示射程。”
他昨夜連夜趕製了曲轅犁的縮小模型,犁鏵處還閃著新磨的銀光,犁身側麵刻著極小的 “格物苑出品” 四字。
林鳴點頭時,瞥見窗外閃過兩個儒衫身影,是儒家學堂的趙鵬和孫博遠。
兩人正對著看台角落的火盆低語,趙鵬手裏攥著一張紙,隱約能看見“焚格物典籍”的字樣。
林鳴眉頭微蹙,轉身對錦衣衛校尉道:“煩請大人盯著那兩人,皇孫殿下有旨,論道大會不容宵小作祟。”
而在皇宮深處的養心殿,朱元璋正捏著一枚舊銅錢,銅錢邊緣已被磨得發亮。
殿內燭火搖曳,徐達和湯和坐在兩側,身上的蟒袍還沾著晨露。
兩人本是來稟報邊防事宜,卻被朱元璋留著聽論道大會的消息。
朱元璋把銅錢往案上一放,聲音裏帶著幾分嘲弄道:“昨兒蔣瓛來報,方孝孺那老東西竟帶著學子抬棺材跪宮,如今倒安分了?”
他這輩子最恨人用“死諫”逼宮,當年胡惟庸案時,也有儒家官員玩這一套,最後全被他按在地上治了罪。
徐達端起茶杯,熱氣模糊了他臉上的刀疤:“陛下,方孝孺是認死理,可這周敦儒勾結程氏宗祠偽造典籍,就不是認死理了,是壞了良心。
當年咱打天下時,儒家幫著穩定民心,可如今他們把經義當成自家謀利的工具,早變味了。”
湯和跟著點頭,指節叩了叩案上的軍報:“葉雲送來的連弩圖紙,老臣瞧著比舊弩厲害多了,這就是皇孫殿下牽頭搞的格物學吧?
老臣親眼見工匠按圖紙改製兵器,威力著實驚人。
若早有這東西,當年打元軍時,咱的弟兄也少死幾個。”
朱元璋沒說話,目光落在殿外的梧桐樹上。
秋風吹落幾片枯葉,他忽然想起大孫跟著他看軍工坊,竟指著老式火銃說“盡是一些一無是處的物件!”
那時隻當是孩童戲言,如今竟真成了氣候。
當下期待道:“咱很好奇,大孫接下來會采取啥樣的手段!”
……
巳時三刻,辟雍殿外的鍾聲響了三下,朱雄英身著明黃常服,緩步走上主台。
陽光透過殿頂的藻井灑下來,落在他腰間的玉帶鉤上。
那鉤上雕刻的“五穀豐登”紋樣,恰好與台下格物苑展台上的水車模型遙相呼應。
水車的核心構件,正是他三年前在江南賑災時親繪草圖,由格物苑按圖打造的。
“今日論道,以‘治學與治國’為題,不分學派高低,隻論道理真偽。”
朱雄英的聲音透過銅製傳聲筒傳遍廣場,這傳聲筒亦是他參照《考工記》原理改良,由格物苑製作而成。
繼續道:“凡有見解者,皆可發言;
凡有實證者,皆可展示。
農夫、工匠、士兵代表,與百官學子同享話語權。”
話音剛落,台下就起了騷動。
儒家看台上傳來一聲冷哼,是曲阜孔府派來的代表孔繼汾,他指著格物苑的展台。
對身旁的方孝孺道:“方大人,您瞧瞧,把銅鐵器物擺在這裏,簡直是對聖人殿堂的褻瀆!
皇孫殿下年少,怕是被奸人蒙蔽了!”
方孝孺沒接話,目光落在前排的農夫代表身上。
那是順天府的老農王二柱,手裏還攥著半袋新收的穀子,穀粒飽滿,比往年大了一圈。
他想起昨夜林鳴送來的《農政全書》殘稿,扉頁雖未署名,卻標注著“格物苑編撰”;
上麵畫著的水車圖樣旁,還寫著“試用於保定府,節水三成”的批注,忽然覺得心裏發沉。
朱雄英的目光掃過全場,說道:“論道開始,誰先發言?”
孔繼汾立刻站起身,青衫下擺掃過凳麵,帶起一陣風:“臣以為,治學當以儒家為宗,程朱理學乃聖道正統!
《四書章句集注》有雲‘存天理,滅人欲’,唯有以理治心,方能教化萬民,安定天下。
若沉迷於格物之學,擺弄銅鐵器物,便是舍本逐末,墮入‘奇技淫巧’的歧途!”
他話音剛落,儒家看台上就響起一片附和聲,趙鵬更是站起來高喊:“驅逐雜學,獨尊儒術!”
林鳴緩緩起身,手裏捧著兩本典籍,一本是泛黃的《漢書》;
另一本封皮嶄新,題著《格物要義》,落款印著“格物苑編撰”的朱紅印章。
不疾不徐的反駁道:“孔大人所言,晚輩不敢苟同。
《漢書?董仲舒傳》有雲‘強兵者,國之固也;
富民者,國之本也’,漢儒治學,從未脫離實務。
此乃格物苑編撰的《格物要義》,開篇便言‘格物者,究萬物之理以利民生也’;
這理念正是皇孫殿下親定的宗旨,晚輩請問,若隻談‘滅人欲’,百姓吃不飽飯,士兵沒有趁手的兵器,所謂的‘聖道’,又如何立足?”
他抬手示意陳默,陳默立刻轉動水車模型,水流順著木槽流下,灌溉著旁邊的微型稻田模型。
解釋道:“這是格物苑按皇孫殿下圖紙改良的龍骨水車,去年保定府大旱,靠它灌溉,百畝稻田才沒絕收。
順天府的王二柱老伯,去年用了格物苑打造的曲轅犁,畝產比往年多收兩石穀子,孔大人不妨問問老伯,這‘奇技淫巧’,是不是能救命的東西?”
王二柱連忙站起來,把穀子袋舉得高高的:“沒錯!去年開春旱得土都裂了,是皇孫殿下派林大人帶格物苑的工匠來教俺們做水車,要不然俺們村早就逃荒了!這格物學不是雜學,是活命的學問!”
孔繼汾臉色一沉,又道:“民雖需食,然更需教化!
若人人隻知求利,不顧綱常倫理,天下豈不亂套?
程朱理學教人行孝悌、明禮儀,這才是治國之本!”
林鳴追問道:“晚輩請問,若百姓連肚子都填不飽,怎麽去學孝悌禮儀?
孔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沒有‘實’,何來‘知’?
去年山東有農戶為了活命,賣兒鬻女,難道是他們不懂理學?而是他們沒飯吃!
皇孫殿下常說,‘治世先治食,食足而後禮興’,這也是格物苑治學的根本準則!”
這話像重錘砸在眾人心上,儒家看台瞬間安靜下來。
孔繼汾張了張嘴,卻想不出反駁的話,隻能硬著頭皮道:“你……你這是借皇孫之名曲解聖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