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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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無涯跟隨章婆婆,穿行於明府幽深的回廊與庭院之間,一路之上,隻有兩人的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章婆婆步履沉穩,神情淡漠,絲毫沒有開口交談的意思,林無涯亦保持緘默。
二人最終停在一處僻靜的別院門前,高聳的院牆隔絕內外,章婆婆側身讓開那扇沉重的院門:“林少主,請進。”
林無涯目光掃過她的麵容,未發一語,推門而入。
明鶴年的居所是間不大的廳堂,陳設古拙,一股清苦的陳年藥草氣息纏繞在空氣裏,最引人注目的是廳堂四周,赫然立著八根色澤深沉的粗大木柱,使得本就不大的空間更顯局促。
一位白發老者端坐在正中的圈椅上,隻看一眼,林無涯心下便是一凜,府中都在傳老家主重病纏身,已多年不見客,可眼前這人哪有半分生病的樣子?
老者身板挺直,骨架寬大,雖滿頭銀絲、皺紋深刻,卻不見絲毫萎靡,鬆馳的皮膚下透著一股如老樹虯根般的內斂力量,那雙微閉的眼中不見病弱昏聵,反似在養神蓄銳,隱有精光暗藏。
林無涯收斂心神,上前一步:“晚輩林無涯,拜見老家主!”
明鶴年仍未睜眼,枯瘦的手掌微指向身側的一張烏木椅,讓其坐下。
“林少主此趟遠道而來,”老者的聲音終於響起,低沉而略顯沙啞,“所為何事?”
林無涯依言坐下:“此次前來,是為探視多年未見的姑姑,以慰思念之苦。”他心知這老狐狸手眼通天,在這姑蘇城裏一花一草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豈會不知自己來意?
“你姑姑還好嗎,老夫也已許久未見過她了。”明鶴年依舊不動聲色。
“姑姑很好,也拖我向您問安。”林無涯也依舊說著客套話。
“既已見過,”明鶴年眼皮都沒抬一下,語氣平淡,“那便請回吧。”
這句話如同秋風掃落葉,斬斷了所有虛偽的客套。
林無涯霍然轉頭,目光射向端坐如磐石的老者,他未料到對方如此直白,連一絲餘地都不留直接下了逐客令。
既然對方已經撕下了這點薄薄的情麵,那林無涯也無需再扮演溫良恭儉。
林無涯背脊挺直了幾分,氣息陡然銳利:“晚輩還走不了。”
“哦?”明鶴年眼皮微抬,“為何?”
“因為——”林無涯聲調揚起,“晚輩想要與明家結盟。”
廳中似乎有刹那的凝滯。
緊接著——
“哈哈哈哈哈哈!”一陣大笑猛地爆發出來,聲音撞擊著四周的八根立柱,在封閉的空間裏反複振蕩。
明鶴年終於睜開雙眼,那雙深陷的眼窩裏,瞳仁竟異常明亮,可他的目光卻如冬日寒冰,不見半分笑意:“初生牛犢不怕虎!林少主,你的口氣倒是不小!”他笑聲驟止,語鋒轉厲,帶著沉甸甸的威壓,“你倒跟老夫說說,明家憑什麽要與你一個小娃娃結盟?”
林無涯迎著那雙壓迫感十足的眼睛,毫不退避,“我想老家主您是誤會了,晚輩不是要與您結盟。”他的嘴角勾起一絲鋒利的弧度,“我是要與明家現任家主明泓璋結盟!”
這話石破天驚!
明鶴年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震動,他緩緩坐直了身體,眼中驟然爆射出銳利精光,死死鎖住林無涯,一股威壓彌漫開來,壓得室內的空氣仿佛都沉重了幾分。
明鶴年的聲音變得異常低沉,“明泓璋?那老夫更好奇了,你打算如何跳過我這把老骨頭?”
“辦法有二。”
他頓了一下,聲音平穩的說道:
“其一,殺了您。”
再頓一下:
“其二,老家主您自己放手,交出明家的權柄。”
瞬間的死寂。
隨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鶴年的狂笑聲再次炸響了這狹小的廳堂,這次的笑聲中充滿了荒誕與暴怒,以及被徹底冒犯後的狂躁,他隻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是狂妄,而是徹頭徹尾的瘋魔了。
笑聲驟止,明鶴年臉上怒氣未消,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眯成兩條細縫,寒光如針:“口氣滔天的小兒!老夫倒要聽一聽,你憑何手段能取我性命?又拿什麽神通讓我放權!”他聲音不高,卻帶著徹骨的寒意,“若說不出個一二,今日這扇門,你可就出不去了!”
話音未落,門外立刻響應了號令。
“吱呀——”一聲輕響,那扇沉重的房門迅速被打開,又迅速掩闔,章婆婆那枯瘦的身影已如鬼魅般閃現在房內,封死了唯一的退路,她雙手低垂,身形如一張蓄勢待發的弓箭,渾濁的眼神中殺意凝而不發,牢牢地盯著林無涯。
屋內光線似乎都隨著她的出現暗淡了幾分,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
“哼!”明鶴年嘴角扯出一絲獰厲的弧度,“縱使你身邊那個墨九武功再高,恐怕也無法知道門內發生了什麽吧。”他如同毒蛇審視獵物般看著林無涯,“從你踏足明府起,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不落入老夫眼底,念在令儀的麵子上,本想容你全身而退,可你這黃口豎子竟敢悖逆至此,老夫今日定不饒你!”
凜冽的殺機如同冰雹般砸下。
林無涯卻對這刺骨的殺意恍若未覺,他甚至還在環視著這間詭異的屋子,目光掃過那八根柱子。
“晚輩早疑心章婆婆非比尋常。”他一邊環視一邊說道,“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他輕笑一聲,那笑聲在肅殺的氛圍中顯得格外突兀,“說來也是有趣,你們這些身居高位的老頭子,為何總愛玩這套深藏不露的把戲?章婆婆與我家劉媽身份相似,但劉媽的性格可比您要好得多。”他搖了搖頭,“實在無趣。”
章婆婆眼中戾氣爆閃!枯枝般的手指驟然屈起,骨節發出一陣劈啪爆響,一股陰冷凶悍的氣機瞬間朝著林無涯當頭罩下。
“且慢動手!”
林無涯厲聲斷喝!同時身形如同繃緊的弓弦,猛地從椅上彈起,足尖一點,人已掠至離他最近的那根柱子旁,占據了一個關鍵位置。
“晚輩清楚論及武功修為,實在不是對手,但我有一言,能否等我說完再動手!”
林無涯的動作快如閃電!章婆婆凝聚的殺氣竟撲了個空!
電光石火間,林無涯的雙手已經搭在了那根深褐色的柱子上,他並未立刻發力,而是雙臂微沉,狠狠地搖晃了一下!
“嘎吱——嘎吱嘎——”
沉重的木柱連同深深插入地下的根基,竟發出一陣響動,更令人駭然的是,隨著這根柱子的劇烈晃動,其餘七根柱子也同時劇烈地震顫起來,整間屋子簌簌抖動,梁上塵埃紛落如雨。
就在這震顫聲中,林無涯眼角餘光清晰的捕捉到明鶴年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恐。
果然如林無涯所料!
他知道自己這一搏,已占據了先機!
“晚輩入府前,早已與九叔約定——”林無涯的聲音穿過了震顫的噪音,“隻要屋子裏傳來異常響動,他便會直破此門而入。”他雙手死死扣住這根柱子,絲毫不敢放鬆,“我想以九叔的功力,要撞塌這幾根本就搖搖欲墜的老朽木頭,甚至這座屋子,應該都是易如反掌吧!”
章婆婆的殺氣陡然一滯,驚疑不定地盯著顫抖的柱子。
明鶴年怒目圓睜,從牙縫裏擠出質問:“你是在拿自己的性命與老夫對賭麽!”
“賭?當然不是!”林無涯轉過頭,目光如利箭直刺明鶴年,聲音斬釘截鐵,“我賭的不是我的命,賭的是你明鶴年藏在這八根藥木柱子裏,妄圖苟延的性命!”
整個空間,如同被投入了絕對真空。
方才所有的震顫、噪音、殺意,瞬間被一種更加龐大的死寂吞沒。
林無涯掌心貼著古老木柱上冰冷的紋路,心中猜想已化為篤定:明家富甲一方,老家主為何甘居如此陳腐老舊的屋子?府中傳其“重病纏身”,但這滿屋無源可尋的古怪藥草氣味,以及這八根十分突兀的柱子,還有明鶴年這幅康健的身體……
林無涯雖不知這柱子到底是什麽,但必是維係明鶴年殘命,令其看似康健的關鍵!一旦柱倒屋毀,後果明鶴年必然無法承受。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不知流逝了多久。
章婆婆僵立在門邊,眼神驚疑不定地在林無涯和明鶴年之間徘徊。
明鶴年臉上的終於露出些許疲憊,他緩緩地張開了口,發出的聲音幹澀沙啞:
“你到底想要什麽?”
“一個機會。”
林無涯感知到了明鶴年的退讓,緩緩的鬆開了木柱,眼神依舊銳利如初。
“一個能讓我平等的與明家共商大事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