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桃樹下的光陰與未斷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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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陽鎮的雨,總帶著點纏綿的意。
    淅淅瀝瀝的雨絲打在桃樹葉上,發出沙沙的響,像誰在耳邊輕輕絮語。林默坐在屋簷下的竹椅上,手裏捧著那本翻得卷了邊的陣法書,指尖停在某一頁——那是蘇沐雪畫的鎖魔陣改良圖,旁邊用小字標注著“此陣需以心頭血為引,與玄黃炎相生方能圓滿”,字跡娟秀,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雨霧裏,院中的桃樹被洗得發亮,新抽的枝芽泛著嫩紅,像極了青雲山初醒的春天。林默想起第一次在青雲山見到蘇沐雪,她也是站在這樣的雨裏,手裏提著個竹籃,籃裏裝著剛采的草藥,裙角沾著泥點,看到他時,眼睛亮得像被雨洗過的星。
    “林哥哥,茶涼了。”丫丫端著茶壺走過來,她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梳著雙丫髻,發間別著朵幹桃花——那是去年她自己曬的,說要留著做念想。她把溫熱的茶倒進石桌上的白瓷杯裏,杯沿還留著淡淡的茶漬,是常年累月留下的痕跡。
    林默接過茶杯,溫熱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驅散了些雨後的涼。“今天怎麽沒去秦逸哥哥家?”他記得秦逸的兒子滿周歲,鎮裏熱鬧得很。
    “嫂子讓我回來看看你。”丫丫蹲在他身邊,學著他的樣子望向院外的雨,“她說你總一個人發呆,像有心事。”
    林默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頭發。這孩子心思細,像王大娘,也像……蘇沐雪。他想起丫丫剛到青陽鎮時,夜裏總哭著找王奶奶,是他抱著她坐在桃樹下,講青雲山的故事,講離火澗的地火,講那些能讓她暫時忘記悲傷的光怪陸離。如今她長大了,反倒開始擔心起他來。
    “我在想,今年的桃花酒該釀了。”他轉移話題,指著院角的空壇子,“等雨停了,去摘些花瓣來。”
    “好啊好啊!”丫丫眼睛一亮,瞬間忘了剛才的話,“我記得秦逸哥哥說,去年的酒埋在老槐樹下了,什麽時候能喝?”
    “等你及笄那天。”林默看著她雀躍的樣子,心裏暖融融的。他早已在心裏盤算好,要給丫丫辦一場像樣的及笄禮,像模像樣地請鎮裏的長輩來,讓她風風光光地長大,不辜負王大娘臨終的囑托。
    雨停的時候,夕陽從雲縫裏鑽出來,給天邊染上了層橘紅。林默提著竹籃去摘桃花,丫丫跟在他身後,蹦蹦跳跳地撿落在地上的花瓣。春風拂過,帶起一陣花雨,落在他的發間、肩頭,像誰在悄悄為他簪花。
    他的動作頓了頓,下意識地摸向胸口。那裏貼身藏著那枚暖玉,此刻正微微發燙,鎖魔陣的紋路在玉上流轉,淡藍色的光暈透過衣襟滲出來,與漫天飛舞的桃花瓣交織在一起,織成了一張溫柔的網。
    “是你嗎?”他輕聲問,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
    沒有回應,隻有花瓣落在竹籃裏的輕響,像誰在點頭。
    林默的眼眶微微發熱。這些年,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回應”。在他畫陣時,筆尖突然順暢的瞬間;在他釀酒時,恰到好處的溫度;在他夜裏因靈脈舊傷難眠時,靈脈深處突然湧來的暖意……這些細微的瞬間,都像她留在人間的痕跡,溫柔地提醒他,她從未離開。
    釀桃花酒是件細致活。要選剛綻放的花瓣,用井水反複衝洗,瀝幹水分後與糯米層層鋪疊,再倒入去年留下的酒曲,最後用紅布封壇,埋在老槐樹下。林默做得很慢,丫丫在一旁幫著遞東西,看著他專注的側臉,突然說:“林哥哥,你是不是在想蘇姐姐?”
    林默的動作停了下來,手裏的花瓣落在壇子裏,激起一圈小小的漣漪。他沒想到丫丫會突然提起這個名字,這個他藏在心底最深處,不敢輕易觸碰的名字。
    “你怎麽知道?”他的聲音有些啞。
    “秦逸哥哥說的。”丫丫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他說,蘇姐姐是很厲害的陣法師,是為了保護大家才……才離開的。他還說,你總對著桃樹說話,就是在跟蘇姐姐聊天。”
    林默沉默了片刻,然後笑了,眼裏的濕意被他悄悄壓了下去:“是啊,她很厲害,比誰都厲害。”
    他想起斷魂崖上,她明知不敵,卻依舊擋在魔氣前的決絕;想起她在丹房裏,為了配出壓製蝕骨寒的藥,三天三夜不合眼;想起她最後那個帶著血的笑,輕得像片羽毛,卻重得壓了他這麽多年。
    “等酒釀好了,我們請她‘喝’一杯。”林默把最後一把花瓣撒進壇子,用紅布仔細封好,“就像她還在一樣。”
    丫丫用力點頭,眼裏閃著光:“好!我還要告訴蘇姐姐,我學會了她畫的平安陣,上次秦逸哥哥家的孩子發燒,我用陣盤護住他,真的有用!”
    林默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軟。他知道,蘇沐雪的陣法,蘇沐雪的善意,正在以另一種方式延續。就像這桃花酒,用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風、冬天的雪釀造,最終釀成了歲月裏的甜。
    埋好酒壇的那天晚上,林默做了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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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裏還是青雲山的桃花林,蘇沐雪穿著白裙,站在花樹下對他笑,手裏拿著張桃花箋,上麵寫著“我等你”。他想走過去,卻怎麽也邁不開腳步,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在花雨裏漸漸變淡,像要融進那片粉色的霧裏。
    “沐雪!”他大喊著醒來,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全是冷汗。窗外的月光很亮,透過窗欞落在地上,像鋪了層霜。
    他摸出胸口的暖玉,玉上的溫度比往常更高些,鎖魔陣的紋路清晰可見,淡藍色的光暈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像在安撫他慌亂的心。
    “我在這裏。”他對著暖玉輕聲說,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回應夢裏的呼喚,“我沒忘,我一直在等你。”
    暖玉的溫度漸漸平穩下來,林默的心跳也慢慢平複。他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院中的桃樹。月光下,桃樹的影子落在地上,像個溫柔的擁抱。他知道,這不是夢。她一直在這裏,在這棵樹裏,在這壇酒裏,在他靈脈的每一次跳動裏。
    日子就像青陽鎮的溪水,不急不緩地流著。林默每天依舊教丫丫識字、畫陣,閑暇時就翻那本陣法書,試著補全蘇沐雪沒畫完的陣圖。他的畫技越來越好,金綠色的玄黃炎與淡藍色的清靈陣在紙上交融,渾然天成,像兩隻交握的手,再也分不開。
    秦逸的兒子開始學走路了,搖搖晃晃的,像隻剛出殼的小雞,總愛跌跌撞撞地跑到林默的院子裏,抓著桃樹的樹幹咯咯笑。賣花姑娘抱著孩子站在門口,看著秦逸追著兒子跑,眼裏的笑意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炎烈來得少了,聯盟的事漸漸交了給年輕人,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炎陽宗養傷,偶爾托人送來些離火草,說“煮水喝能治靈脈的寒”。風清揚倒是來過幾次,每次都帶著壇青雲釀,喝到興頭上,就拍著林默的肩膀說:“當年我就看出來,你這小子是個重情的,沒看錯人。”
    林默隻是笑,不說話。他知道,他們都懂。懂他心裏的那點念,懂他守著的這份情,懂他與那片桃花、那枚暖玉之間,從未斷絕的弦。
    又是一年桃花盛開,丫丫的及笄禮辦得很熱鬧。鎮裏的長輩都來了,秦逸夫婦抱著孩子忙前忙後,炎烈和風清揚也特意趕來,坐在主位上,看著丫丫梳起成人的發髻,眼裏滿是欣慰。
    林默站在桃樹下,看著丫丫穿著新做的襦裙,對著長輩行禮,突然覺得,時間過得真快。仿佛昨天還是那個在青風寨雪地裏哭著找王奶奶的小丫頭,今天就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林哥哥,謝謝你。”丫丫走過來,給她行了個標準的及笄禮,眼裏閃著淚光,“王奶奶要是看到了,肯定很高興。”
    林默點點頭,從懷裏掏出個小小的木盒,裏麵是他親手刻的陣盤,上麵是蘇沐雪最擅長的清靈陣。“這個給你。”他說,“帶著它,能保平安。”
    丫丫接過陣盤,指尖觸到上麵溫潤的木頭,突然想起什麽,從袖袋裏掏出片壓平的桃花瓣,遞給他:“這個是我在桃樹下撿的,很完整,像蘇姐姐畫的陣眼。”
    林默接過桃花瓣,花瓣上還帶著淡淡的香,像剛從枝頭摘下來的。他想起夢裏蘇沐雪遞給他的桃花箋,想起斷魂崖上她最後那個笑,眼眶突然就濕了。
    他知道,這不是結束,是新的開始。
    王大娘的囑托,他做到了;蘇沐雪的陣法,延續下去了;人間的煙火,守住了。而他心裏的那點念,像這年年盛開的桃花,像這長流不息的溪水,永遠不會凋零,不會幹涸。
    及笄禮散後,林默獨自坐在桃樹下,打開了去年埋的桃花酒。酒香混著花香飄出來,醇厚而甘甜。他倒了兩杯,一杯放在自己麵前,一杯放在對麵的石凳前,就像她還坐在那裏,笑盈盈地看著他。
    “敬你。”他舉起酒杯,對著空無一人的石凳,也對著自己心底的那片光,“敬這人間,敬這歲月,敬我們……未完的約定。”
    春風拂過,桃樹上的花瓣簌簌落下,落在酒杯裏,像個溫柔的回應。林默笑了,仰頭飲盡杯中的酒,甘甜的暖意從喉嚨一直流到心底,帶著玄黃炎的金綠,帶著清靈陣的淡藍,帶著所有未曾說出口的話,在這桃花紛飛的光陰裏,釀成了永恒的甜。
    弦未斷,花未謝,思念,永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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