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刻進年輪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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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硯刻完“念永存”三個字時,指腹被粗糙的樹皮磨出了細小紅痕。他沒在意,隻是伸出手掌,接住幾片飄落的桃花瓣,花瓣的粉落在字痕裏,像給這三個字點了朱砂。
    爺爺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手裏攥著塊磨得發亮的舊布,正一下下擦拭著桃樹的樹幹。老人的動作很慢,像在撫摸嬰兒的臉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疊在小硯的影子上,又一起印在桃樹幹上,和那三個字融成一片。
    “你太奶奶在世時,總說這樹的年輪裏藏著話。”爺爺的聲音帶著老煙杆的沙啞,“春天抽芽時說‘該釀新酒了’,夏天開花時說‘孩子們該去溪裏摸魚了’,秋天落葉時說‘陣圖該拿出來曬曬了’。”他頓了頓,用布角蹭了蹭“念永存”的刻痕,“現在它該說‘這孩子沒忘本’了。”
    小硯彎腰撿起片完整的桃花瓣,夾進爺爺遞來的陣圖裏。泛黃的紙頁上,蘇沐雪畫的清靈陣旁,不知何時被晚晚太奶奶繡了朵小小的桃花,針腳歪歪扭扭,卻比任何精致的紋樣都讓人鼻酸。他指尖劃過那朵桃花,突然想起小時候太奶奶抱著他,用沒牙的嘴咬碎桃花糕喂他的樣子,糕點的甜混著老人假牙的澀,是他童年最暖的味。
    “爺爺,太奶奶說的‘風裏的絮語’,我好像真的聽見了。”小硯輕聲說,“剛才在樹下,好像有人摸我的頭,像太奶奶以前那樣。”
    爺爺放下布,往灶房走去:“今晚蒸桃花糕,給你太奶奶的牌位供上。”灶房的煙囪很快冒出白煙,混著桃花的香,在院子裏漫開。小硯坐在桃樹下,看著煙影裏的樹影,覺得那樹幹仿佛輕輕晃了晃,像在點頭。
    夜裏,小硯做了個夢。夢裏他又變回那個趴在晚晚太奶奶膝頭的孩童,太奶奶的白發纏著桃花瓣,給他講林默太爺爺的劍——“那劍啊,出鞘時會帶起金紅色的風,能把魔氣斬成星星”;講蘇沐雪太奶奶的陣——“她畫陣時指尖會飄藍瑩瑩的光,畫完了,連蝴蝶都繞著陣紋飛”。夢裏的桃花落了滿身,太奶奶的笑聲像簷角的風鈴,脆生生的。
    醒來時,窗台上多了片沾著露水的藤蘿葉,是從院外爬進來的。小硯把葉子夾進陣圖,正好壓在蘇沐雪畫的陣眼處,葉尖的露珠滲進紙頁,暈開一小圈淺痕,像陣紋突然活了過來。
    入夏時,鎮上的學堂來了位新先生,是從京城來的,據說祖上是誅邪衛的文書。先生第一次踏進青陽鎮,就被繞著桃樹拐了個彎的路吸引了,拉著路邊納涼的老人問個不停。
    “這路修得怪,好好的直道,偏要繞個彎。”先生扶著眼鏡,眼裏滿是好奇。
    老人嘬了口旱煙,指著院子裏的桃樹:“為了護著那棵樹唄。當年修路的人說,這樹裏住著兩位大人物,是守過咱們鎮子的。”
    先生的眼睛突然亮了,拉著老人往院子走:“能不能讓我看看那樹?我太爺爺的日記裏寫過,誅邪衛統領林默戰死前,最後一封家書裏畫了棵桃樹,說‘待桃花滿枝,便是歸期’。”
    小硯正好從作坊回來,聽見這話,腳步頓住了。先生跟著他進院時,手都在抖,指著桃樹幹上的刻痕:“這……這劍痕的角度,和日記裏畫的一模一樣!林統領的劍是斜挑式,所以刻痕會往右上偏三分!”
    先生從行囊裏掏出本泛黃的日記,翻開其中一頁,上麵果然畫著棵桃樹,樹幹上的劍痕和眼前的一模一樣。小硯湊過去看,日記裏還夾著片幹枯的桃花瓣,和他陣圖裏的那片紋路都能對上。
    “我太爺爺說,林統領總往家裏寄桃花瓣,說蘇先生愛收集這個。”先生的聲音帶著哭腔,“他說等打完仗,就帶著蘇先生回青陽鎮,種滿院子的桃樹和藤蘿。”
    那天,先生在桃樹下坐了整整一夜,給小硯講了好多陣圖裏沒記的事——說林默練劍累了,會躺在桃樹下打盹,蘇沐雪就把陣圖鋪在他肚子上畫;說兩人分吃一塊桃花糕,林默總把有核的一半留給自己;說最後那場戰役前,蘇沐雪給林默的劍穗上係了朵幹桃花,說“等它再開花,我就來接你”。
    小硯聽得眼圈發紅,起身去作坊取了把剛做好的木梳,梳齒間刻著纏繞的桃花與藤蘿:“先生,這梳子您帶著吧。太奶奶說,念想得有個落腳的地方。”
    先生接過梳子,指尖撫過紋路,突然笑了:“蘇先生最擅長用藤蘿纏劍穗,說‘藤纏樹,人伴人’。你們把日子過成這樣,他們在天上看著,該多高興。”
    先生走時,把日記留給了小硯。小硯翻開最後一頁,看到林默戰死前寫的最後一行字:“若我不歸,讓桃花替我守著她。”字跡力透紙背,筆畫末端卻輕輕勾起,像個溫柔的笑。
    那天晚上,小硯把日記裏的話刻在了桃木牌上,掛在“念永存”三個字旁邊。月光透過枝椏照下來,牌上的字泛著暖光,他仿佛看見林默太爺爺站在光影裏,正對著蘇沐雪太奶奶笑,兩人的衣擺纏著桃花與藤蘿,像幅流動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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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分時,小硯的木工作坊來了位特殊的客人——位拄著藤杖的老婆婆,杖頭雕著小小的清靈陣。“聽說你這兒的木具刻著林默和蘇沐雪的紋樣?”老婆婆的聲音顫巍巍的,卻帶著股韌勁兒。
    小硯給她搬了把藤椅,遞上杯桃花茶:“您認識他們?”
    老婆婆從懷裏掏出個繡帕,裏麵包著半塊玉佩,上麵刻著半個清靈陣:“這是蘇先生送我的,說等我出嫁時,和新郎的半塊合起來,就是完整的陣。”她抹了把眼淚,“我夫君是誅邪衛的小兵,跟著林統領戰死了,玉佩的另一半,永遠留在了斷魂崖。”
    她摸著小硯做的筆筒,藤蘿紋纏繞著桃花,突然笑了:“蘇先生說,好的陣法能護人,好的念想能暖人。你這手藝,把念想刻進木頭裏,比陣法還厲害呢。”
    小硯看著老婆婆把玉佩貼在桃樹幹上,兩半清靈陣正好拚出完整的圖案,突然明白晚晚太奶奶說的“風裏的絮語”是什麽了——不是風在說話,是那些被思念浸潤的物件在說話,是年輪裏的故事在說話,是一代又一代人心裏的念想,借著桃花、藤蘿、木梳、日記,在時光裏慢慢鋪展,像條永遠走不完的路,路上滿是溫暖的腳印。
    年底時,小硯在桃樹下搭了個小小的神龕,把先生留下的日記、老婆婆的半塊玉佩、晚晚太奶奶的繡帕,還有他刻的“念永存”木牌,都好好收在裏麵。神龕前擺著兩個小小的酒盞,每逢初一十五,他都會倒上兩杯桃花釀,一杯敬林默太爺爺,一杯敬蘇沐雪太奶奶。
    有天夜裏,他起夜時,看見神龕前的酒杯空了,月光下,桃樹枝椏上仿佛掛著兩個小小的影子,正湊在一起喝酒,衣袂飄飄,像要隨著風飛起來。小硯沒敢出聲,隻是悄悄退回屋裏,眼眶卻熱得發燙。
    他知道,有些守護從來不會結束。就像這繞路的街道,就像這刻著字的桃樹,就像他刻刀下永遠纏著藤蘿的桃花紋——它們會在青陽鎮的晨光暮色裏,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日子裏,慢慢長成最溫柔的模樣,把那些藏在年輪裏的念想,說給每一個願意聽的人。
    開春時,小硯在桃樹周圍種了圈藤蘿。藤蔓爬上樹幹的那天,他發現“念永存”三個字周圍,冒出了圈小小的桃花嫩芽,像給這三個字,戴了個粉色的花環。
    風過時,藤蘿葉沙沙響,桃花瓣簌簌落,小硯站在樹下,突然想對太奶奶說:“您看,風裏的絮語,從來都沒停過呢。”
    遠處,作坊的門開著,新做的木梳躺在陽光下,齒間的桃花紋泛著光,像在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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