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船載的光陰與簪刻的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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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溪與林硯的兒子,小名喚作“木舟”,大名則帶著溪水的清——叫“溪遠”。
這名字是林硯取的,他說:“溪水載著船,船載著花,花載著念想,得讓這念想漂得遠些,再遠些。”溪遠剛會抓東西時,手裏攥著的不是撥浪鼓,而是父親刻的迷你木船,船裏總躺著片幹桃花,是母親桃溪特意壓平的,說“讓林太爺爺的氣息陪著你”。
林硯的木工作坊越做越大,卻始終留著最角落的位置,放著石生爺爺傳下來的舊刻刀。那刀身已經磨得發亮,刀柄纏著褪色的紅繩,繩頭係著半片藤蘿花瓣。溪遠總愛摸著刀柄問:“爹,這刀是不是會說話?”
林硯就停下手裏的活,把兒子抱到膝頭:“會啊。它說當年刻‘念永存’三個字時,石生爺爺的手在抖,不是累的,是怕刻輕了,後人記不住。”他拿起刻刀,在新木頭上輕輕劃了道痕,“你聽,這‘沙沙’聲,就是它在講當年的事。”
桃溪把戲台打理得有聲有色,新編的《桃花約》成了鎮台之寶。戲裏加了段林默與蘇沐雪在青陽鎮釀酒的戲碼,花旦唱到“藤蘿纏上桃枝時,便是歸期近”,台下總能聽見抽氣聲——多少老人想起了自家藏著的舊物,想起了那些沒說出口的念想。
溪遠六歲那年,跟著母親去後台看戲。演蘇沐雪的花旦正對著鏡子貼花鈿,鬢邊插著支桃花簪,是林硯特意刻的。“溪遠看,這簪子像不像你娘頭上那支?”花旦笑著逗他。
溪遠搖搖頭,指著簪尾的刻痕:“我娘的簪子上,有爹刻的小記號,像顆星星。”那是林硯當年偷偷刻的,說“這樣就算混在千萬支簪子裏,我也能認出它”。
花旦愣了愣,摸著簪尾的光痕,突然紅了眼眶:“當年蘇先生的簪子上,肯定也有林統領刻的記號吧?”
那天晚上,溪遠做了個夢。夢裏他站在桃花漫天的院子裏,林默正給蘇沐雪插簪子,指尖的玄黃炎化成小小的金點,落在簪尾,真的像顆星星。蘇沐雪笑著歪頭,藤蘿花落在她發間,與桃花簪纏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花,哪是簪。
醒來時,枕邊放著片桃花瓣,帶著淡淡的香,像從夢裏飄來的。溪遠把花瓣夾進母親的戲本裏,正好夾在“歸期近”那頁,花瓣的粉與墨跡的黑相映,像幅小小的畫。
十歲那年,中域舉辦陣法大會,邀請青陽鎮派人參加。桃溪選了溪遠去,說“讓他去看看太奶奶們當年守護的天下,是什麽樣子”。林硯往兒子行囊裏塞了把迷你木船,船底刻著清靈陣:“遇到難處就摸摸它,林太爺爺和蘇太奶奶會幫你的。”
大會設在炎陽宗舊址,山門前的石碑被重新描了金,“林默”“蘇沐雪”四個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溪遠對著石碑深深鞠躬時,身後傳來個清脆的聲音:“你也是青陽鎮來的?”
是個穿淺綠裙的小姑娘,手裏抱著個錦盒,裏麵裝著半塊玉佩,刻著藤蘿紋。“我太奶奶是蘇沐雪前輩的後人,說這玉佩的另一半,在青陽鎮的桃樹下。”小姑娘的臉紅撲撲的,像朵新開的薔薇。
溪遠掏出懷裏的玉佩——是當年桃安太奶奶傳下來的,刻著桃花紋。兩玉相拚,正好組成朵完整的花,玉縫裏滲出點潮氣,像在流淚,又像在笑。
“我叫蘇棠。”小姑娘伸出手,指尖帶著淡淡的藥香,“太奶奶說,見到帶桃花玉佩的人,就把這個給他。”她從錦盒裏拿出張泛黃的紙,是蘇沐雪當年畫的清靈陣詳圖,邊角處寫著“贈林默,待歸時共補”。
溪遠摸著圖紙上的字跡,突然明白父親說的“船載光陰”是什麽意思。這些舊物、這些字跡、這些跨越百年的相遇,不就是艘艘木船嗎?載著念想,穿過歲月的浪,終於在某個渡口相遇。
陣法大會上,溪遠用父親刻的木船做陣盤,清靈陣啟動時,船裏的桃花瓣突然旋轉起來,引來滿場驚歎。裁判長老摸著胡須說:“這陣裏有暖意,像有人用念想焐過,比冰冷的石頭陣盤,多了三分活氣。”
溪遠想起母親說的“陣法的根在人心”,突然挺直了背:“這是我們鎮上的樹教我的。它說,陣要護人,先得暖人。”
回家時,蘇棠跟著來了青陽鎮。她站在桃樹下,摸著樹幹上的“念永存”,突然說:“太奶奶說,蘇沐雪前輩總在夜裏摩挲這棵樹的影子,說‘等回去了,要讓藤蘿爬滿它的枝椏’。”她從包裏掏出藤蘿花籽,撒在樹根下,“現在我替她種。”
那年春天,樹根下的藤蘿籽真的發了芽,嫩莖卷著桃樹的枝幹往上爬,像兩隻交握的手。溪遠每天都去澆水,看著新藤纏上老枝,突然明白戲文裏的“歸期近”是什麽意思——不是人真的回來,是念想生了根,發了芽,替他們把未竟的約,續了下去。
十五歲那年,溪遠跟著商隊去斷魂崖送貨。崖邊的野花依舊開得潑辣,石縫裏卡著艘小小的木船,船身已經褪色,船裏的桃花瓣卻變成了暗紅色,像凝固的血。守崖的老人說:“這是去年個老婆婆放的,她說她丈夫是誅邪衛的小兵,當年就死在這崖下,臨死前還攥著片桃花瓣,說‘告訴家裏,我看到桃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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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遠把帶來的新木船放進石縫,與舊船並排擺著。風卷著花瓣落在船上,像給它們蓋上了層粉被。“你們看,”他對著崖底輕聲說,“家裏的桃花還開著,我們替你們看著呢。”
回程時,路過離火澗,岩壁上的清靈陣痕邊,又多了層花瓣灰。溪遠想起蘇棠撒的藤蘿籽,突然覺得,這些散落各地的印記,就像藤蘿的須,不管離得多遠,總會慢慢往一起纏,最後在青陽鎮的桃樹下,結出個圓滿的果。
回到鎮上,正趕上《桃花約》上演。溪遠站在台下,看著母親扮演的蘇沐雪接過林默遞來的酒壇,花旦的水袖甩出淡藍色的光,正好落在台下蘇棠的發間——她鬢邊插著支新刻的藤蘿簪,與溪遠頭上的桃花簪遙遙相對,像兩朵正在靠近的花。
林硯攬著桃溪的肩,看著台上的光影,又看看台下的孩子,突然笑了:“你看,石生爺爺當年刻的船,真的載著光陰,漂到了該去的地方。”
桃溪點點頭,指尖撫過鬢邊的桃花簪,簪尾的星星刻痕被摩挲得發亮。風穿過戲台的窗,帶來院子裏的花香,戲文裏的唱詞漫出來,混著作坊裏的木屑聲,在青陽鎮的夜色裏,織成了張溫柔的網。
而那棵桃樹,依舊站在院子裏,看著新藤纏上老枝,看著木船載著光陰,看著簪子上的刻痕被歲月磨得發亮。它知道,那些刻在簪尾的誓,那些船載的光陰,會像這年複一年的桃花,永遠開在人間,開在每個願意相信“歸期近”的人心裏。
溪遠牽著蘇棠的手,往院子走去。月光透過枝椏落在他們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像兩條正在靠近的船,終於在同一個渡口,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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