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芽七歲那年，得了場怪病，整日昏睡，小臉燒得通紅。鎮上的郎中束手無策，星落抱著孩子坐在桃樹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落在孩子滾燙的手背上。
    “太爺爺太奶奶，求你們顯顯靈吧。”她摸著桃樹粗糙的樹皮，指腹蹭過“念永存”的刻痕，那裏的樹汁黏糊糊的，像樹在流淚，“星芽還沒長大呢，他還沒學會刻木船，還沒給你們釀過桃花酒……”
    星落的聲音哽咽著，混著風吹過藤蘿的嗚咽，在院子裏蕩開。昏睡的星芽突然咂了咂嘴，小手在空中亂抓，像是要抓住什麽。星落趕緊把那支綰綰留下的木簪塞進他手心：“抓著這個，有星星陪著你呢。”
    簪子剛碰到孩子的掌心，星芽的眉頭竟慢慢舒展開了。星落看著他泛紅的臉頰，突然發現桃樹下的陰影裏，有片桃花瓣正緩緩飄起，輕輕落在孩子的額頭上，像誰在悄悄吻他。
    那天夜裏，星落守在孩子床邊，看見窗外的“桃溪座”星軌突然亮得驚人，一道淡淡的金光從星群裏垂下來，落在桃樹上，又順著樹幹流進屋裏，纏在星芽握著木簪的手上。孩子的呼吸漸漸平穩，燒也退了些，小臉上甚至露出了淺淺的笑。
    第二天清晨，星芽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舉著手裏的木簪喊：“太奶奶！我看見星星了！好多好多星星，圍著艘木船漂呢！”他把簪子貼在臉上，咯咯地笑，“星星說，要我替它們多看看桃花。”
    星落抱著兒子，眼淚掉得更凶了，卻是暖的。她知道，是綰綰太奶奶，是林太爺爺和蘇太奶奶，在天上護著這孩子，護著這院子裏的暖。
    病好後，星芽像變了個人，總愛往作坊跑，纏著星落教他刻木船。他的小手還握不穩刻刀，卻學得格外認真，木頭上的星紋刻得歪歪扭扭，像被風吹散的星子，他卻寶貝得緊，每天都要拿出來擦三遍。
    “要刻得像‘桃溪座’那樣。”星芽舉著刻了一半的木船，對著天空比劃，“這樣星星就知道，是咱們家的船。”
    學堂的先生來看他，摸著木船上的刻痕，突然紅了眼眶：“這刻法，和林默前輩的劍痕有神似之處呢，都帶著股不肯認輸的勁兒。”他從書箱裏掏出本新發現的古籍，裏麵記載著林默練劍時，總在劍穗上係顆桃木星星，說“打勝仗的秘訣，是心裏得有光”。
    星芽把古籍裏的星星畫下來，貼在作坊的牆上，每天刻木船前都要拜一拜。星落看著兒子虔誠的樣子，突然想起綰綰說的“種子會紮根”——原來那些堅韌的、溫暖的、帶著光的特質，早像向日葵的種子，落在了孩子心裏，正悄悄發芽。
    十歲那年，星芽跟著商隊去中域，要親眼看看那艘在學院湖裏發芽的星船。船早已被學院珍藏起來，船裏的向日葵苗長成了株小灌木，枝椏上纏著朵風幹的桃花，是當年從青陽鎮漂來的。
    守船的老人說，這船每年春天都會滲出些桃花香，像有人在船底藏了壇百年的酒。“有個姑娘說，這是蘇沐雪前輩在釀酒呢，等酒香漫過整條湖，就把當年的約定，還給林默前輩。”
    星芽摸著船底的星紋，指尖傳來熟悉的暖。他從懷裏掏出自己刻的小木船，放進大木船的船艙：“這是我的船，讓它陪著你，告訴你們家裏的桃花又開了。”
    回程時，星芽在離火澗的岩壁上，發現了片新貼的向日葵花瓣，旁邊用朱砂寫著行小字：“星船已到，暖意未散。”是星落的筆跡，她前幾日來祭拜，特意留下的。
    星芽把花瓣輕輕按在朱砂字上，像給這行字蓋了個溫暖的印。他突然明白，所謂傳承，不是把故事背得滾瓜爛熟，是把那些藏在星子裏、花痕裏、木船裏的暖，揣在懷裏，走到哪，就帶到哪，讓後來人哪怕隔著百年光陰，也能摸到那份滾燙的溫度。
    回到青陽鎮，正趕上桃花節。星芽把中域的見聞講給鎮上的人聽，說學院的向日葵開得有多好，說離火澗的朱砂字有多亮，說那艘星船的船艙裏，還留著青陽鎮的桃花香。
    “我要刻一艘最大的星船。”星芽站在桃樹下，對著滿院子的人宣布，“要讓它漂遍所有有星星的地方，告訴林太爺爺和蘇太奶奶，我們把日子過成了他們希望的樣子——暖烘烘的，亮堂堂的。”
    那天晚上，星芽做了個夢。夢裏他站在“桃溪座”的星群裏，林默舉著劍，劍尖挑著顆星星，遞給蘇沐雪；蘇沐雪笑著接過來，把星星嵌進清靈陣的陣眼，陣紋突然亮起，像無數艘木船在星河裏漂。綰綰太奶奶坐在藤蘿架下，正教星落繡向日葵，她們的笑聲像銀鈴，在星群裏蕩開。
    “要把星星銜在嘴裏哦。”綰綰太奶奶對著他笑，“這樣走到哪，都能帶著暖。”
    醒來時，星芽發現自己的嘴角沾著點桃花蜜，是夜裏翻身時，蹭到了床頭擺著的桃花糕。他摸了摸嘴角的甜，突然明白夢裏的意思——所謂“星芽銜暖”，不是真的把星星銜在嘴裏，是把那份暖刻進骨子裏，像桃樹的根紮在土裏，無論風雨，都能穩穩地站著，把光和熱，傳給身邊的人。
    星落看著兒子對著桃樹傻笑，遞給他一把新刻刀：“想刻多大的船，娘都陪著你。”
    星芽接過刻刀，刀身映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像落了兩顆小星星。他走到院角的木料旁，選了塊最粗的桃木，舉起刻刀，輕輕落下第一刀。木屑在陽光下飛，像撒了把金色的雨，落在桃花瓣上，落在藤蘿花上，落在每個等待著新故事的角落。
    而那棵桃樹，依舊站在院子裏，看著星芽銜著暖意長大，看著花痕印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上，看著那些藏在星子裏、木船裏、笑眼裏的希望，像永不凋謝的桃花，一年又一年，開得熱熱鬧鬧，亮得堂堂皇皇。
    風穿過院子，帶著桃花的香，帶著向日葵的甜，帶著木船的暖，漫過青石板，漫過老槐樹，漫過溪水裏的船影。遠處的戲台上，《桃花約》的新戲剛開鑼，唱詞裏唱著“星子引路，花痕續章，人間煙火，歲歲皆暖”，在青陽鎮的暮色裏，漫開了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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