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芽從學院回來那年，青陽鎮的向日葵已經蔓延到了鎮口。花盤沉甸甸地垂著，齊刷刷朝著中域的方向，像無數雙眺望的眼。他帶回了支新刻的木簪，簪尾刻著株小小的向日葵，與綰綰傳下的桃花簪並排擺在神龕裏，一金一粉，像兩簇跳動的暖。
    “中域的人說，‘青陽暖徑’的向日葵開花時，能聞到桃花香。”星芽給星落捶著背，指尖劃過母親鬢角的白發，“他們還學著咱們刻星船，說要讓暖徑繞著大陸走一圈。”
    星落笑著搖頭，眼裏的皺紋盛著陽光：“哪用那麽麻煩。你看這向日葵，風一吹就把花籽帶得滿地都是，咱們的暖啊，早像蒲公英似的，飛遍天下了。”她從針線筐裏拿出塊繡了一半的帕子，上麵是星船載著向日葵的圖案，“給你將來的媳婦留著，也算份念想。”
    星芽的臉騰地紅了，轉身往作坊跑，卻在門口撞見個穿淺綠裙的姑娘。姑娘抱著個藥箱，是蘇棠太奶奶的後人，來給星落送新製的桃花膏。“我叫蘇禾，”姑娘的臉紅撲撲的，像朵新開的桃花，“太奶奶說，該來給星落前輩問安了。”
    蘇禾的藥箱上，掛著枚藤蘿紋的玉佩，與神龕裏那枚合二為一的玉佩是同個樣式。星芽看著玉佩上的光痕，突然想起星船裏的木簪——原來有些緣分真的會繞圈，像藤蘿纏桃樹，像星軌繞夜空，兜兜轉轉，總能在對的地方遇上。
    蘇禾在鎮上開了家藥鋪，就挨著蘇姑娘當年的桃花酥鋪。她做的桃花膏裏總摻著向日葵花粉，說“是太奶奶教的，說暖要混著香，才更能滲進心裏”。星芽常去幫忙搗藥，兩人一個碾藥，一個刻木，藥香混著木屑香，像首溫吞的詩。
    有次，個行腳商人來買桃花膏，說要帶去北境。“聽說那裏的城牆縫裏長著株桃花，”商人歎著氣，“就是太孤單了，我給它帶點伴兒。”
    星芽突然想起學院殘卷裏的記載，北境的桃花是蘇沐雪前輩親手栽的。他從作坊裏取來艘迷你星船，放進商人的行囊：“把這個也帶上吧，讓它陪著桃花，說咱們青陽鎮的人沒忘它。”
    商人走後，蘇禾摸著藥箱上的玉佩，輕聲說：“太奶奶說，蘇沐雪前輩總在藥裏加桃花瓣，不是為了香，是為了讓喝藥的人知道，這世間還有暖等著他們。”
    星芽看著她認真的側臉，突然覺得手裏的刻刀格外穩。他在新木頭上刻了朵桃花，花瓣裏裹著株向日葵，說：“這樣就沒人會孤單了。”
    那年冬天，北境傳來消息，說城牆下的桃花旁，突然長出了叢向日葵，花盤總朝著南方，像在望著青陽鎮的方向。“更奇的是，有艘小木船卡在花枝裏，船裏的木簪發著光，把周圍的雪都融了片。”送信的人紅著眼眶，“北境的人都說，是林、蘇二位前輩顯靈了，怕桃花冷著。”
    星芽把消息寫在紅紙上，貼在桃樹幹上。蘇禾站在旁邊，往樹根下埋了把新采的藥種：“讓它們也長些新葉，給前輩們做伴。”
    雪落在兩人肩頭，竟不覺得冷。星芽想起星船下水那天的暖，突然明白，所謂溫暖從不是一捧火，是無數個小小的光——片花瓣，一粒花籽，一艘木船，慢慢湊在一起，就能把最冷的地方焐熱。
    開春後，星芽與蘇禾成了親。婚禮辦在向日葵田裏，沒有鋪紅氈，卻撒了滿地的桃花瓣與向日葵花盤，像鋪了層金粉混著胭脂。蘇禾的嫁衣上，蘇禾繡了完整的清靈陣，陣眼處縫著片星船帶來的北境桃花瓣，星芽的衣襟上，別著朵蘇禾親手栽的向日葵，花盤裏藏著枚小小的藤蘿玉佩。
    拜堂時，星落把那對桃花與向日葵木簪，分別插在新人發間。陽光透過花影照下來，簪尾的星星與花盤的金芒混在一起，像有人在半空撒了把碎鑽。
    “你們看，”星落指著天上的“桃溪座”，星群的光正好落在新人身上，“前輩們在看著呢。”
    婚後的日子，像慢火熬的藥，溫吞卻暖心。星芽的作坊裏，刻得最多的是藥箱，箱體上總刻著星船與花徑，說“讓看病的人提著，就像提著片暖陽”；蘇禾的藥鋪裏，擺著星芽刻的藥碾子，碾槽裏刻著星紋，說“這樣碾出來的藥，都帶著光”。
    他們的孩子出生在桃花與向日葵並開的五月，是個女兒，眉眼像蘇禾，笑起來的樣子卻像星芽。星芽抱著繈褓裏的小家夥，坐在當年星船下水的溪邊，給她講那些刻在木頭上、埋在泥土裏、漂在溪水裏的故事。
    孩子聽不懂，卻會伸出小手，抓住飄落的花瓣，往嘴裏塞。蘇禾笑著掰開她的手，把花瓣夾進星芽的日記裏，正好夾在“北境桃花”那頁，花瓣的粉與字跡的黑相映，像幅生生不息的畫。
    有天夜裏，星芽被孩子的笑聲吵醒，走到院裏，看見蘇禾正對著桃樹說話。月光下，她手裏拿著那對合二為一的玉佩，輕輕摩挲著：“林太爺爺，蘇太奶奶，你們看，暖徑上的花開得真好，星船的夢也有人接著做了。”
    風穿過向日葵田，發出“沙沙”的響，像有人在低聲應和。桃樹上的積雪簌簌落下，落在玉佩上，很快化成水珠，暈開的水痕裏，竟映出星船與花徑疊在一起的影子，像條沒有盡頭的路。
    星芽走過去，從身後輕輕抱住蘇禾。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過來，像握著那對相扣的木簪。“你看，”他輕聲說，“暖徑生了花，星夢疊了痕，咱們的日子，會像這向日葵一樣，永遠朝著光長。”
    遠處的藥鋪裏，傳來藥碾子轉動的輕響，混著作坊裏的刻刀聲，在青陽鎮的夜色裏漫開。而那棵桃樹，依舊站在院子裏，看著暖徑上的花開了又謝，看著星夢上的痕疊了又新，把每個平凡的日子，都釀成了值得回味的甜。
    它知道，隻要還有人在刻星船，在種向日葵，在對著花影說句“我記得”，這場關於溫暖與守護的故事，就永遠有新的章節，永遠有不熄的光。
    溪水裏，不知何時漂來艘小小的木船，船裏的桃花瓣與向日葵籽，正隨著漣漪，慢慢往遠方去，像個溫柔的承諾，要把這裏的暖，帶到更遠、更需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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