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牽心結果與舊暖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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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牽心果的甜香漫過暖脈河畔時,阿恒的兒子正從南疆帶回把紅土燒成的陶壺。三十歲的青年褲腳還沾著紅土的印,壺身上刻著牽絲藤的紋,藤葉間纏著極北的冰紋、西陲的沙痕、東海的貝殼光,最顯眼處是個小小的“牽”字,筆畫裏嵌著根細藤絲,是他親手從紅土樹的根須上摘的,此刻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顫動。
    “山民們說這壺要泡合心果才香。”兒子蹲在暖脈樹的汁液窪旁,往壺裏舀了勺琥珀色的液,牽絲藤的紋突然發亮,液裏浮起無數個細碎的影——有他在南疆教孩子刻暖脈牌的憨,有極北青年冰雕時的專注,有西陲牧人分沙棗的笑,最清晰的是阿安女兒在漫星樹下曬信的側影,鬢角的白絲被風揚起,像根會發光的線。
    阿安女兒領著孩子們在牽絲藤架下編藤籃,三十三歲的她手指翻飛間,藤條在籃底織出個“心”字,字裏嵌著極北寄來的冰絨、西陲捎的沙棗核、東海帶的貝殼片。最小的南疆孩子突然舉著籃底喊:“姐姐你看!字在動!”果然,“心”字的筆畫正在往一起湊,冰絨融成的水混著沙棗核的粉,在籃底積成個小小的窪,映出張模糊的臉,像脈星在對著他們笑。
    阿恒坐在石台旁的石頭上,看兒子把紅陶壺放在傳牌邊。五十四歲的他最近總愛對著傳牌發呆,指腹摸過牌上的“新”字時,會想起脈星當年在歸恒樹下教他刻“守”字的模樣。那時老人的手已經有些抖,卻在握著他的手時穩得很,說“刻在牌上的字會老,刻在心裏的不會”。此刻傳牌的光映在紅陶壺上,壺身的“牽”字與牌上的“新”字慢慢重合,在地上映出個暖融融的圈,把所有的藤、果、人都攏了進去。
    從極北來的瞎眼爺爺的重孫背著個木匣,匣裏裝著冰雕的牽心果,每個果裏都凍著片牽絲藤的葉。“冰原的孩子們說,這些果要埋在牽絲藤下,”青年的指尖在匣壁上摸索,摸到個小小的凹痕——是他刻的“念”字,“夜裏能聽見葉在冰裏唱歌,像在說‘我們往南長呢’。”他把冰果埋進土裏,融水滲進根須時,牽絲藤突然往極北的方向彎了彎,像在回應那遙遠的歌。
    牽心果在夏至那天熟得正好,藤架下飄著甜香,引得蜂蝶都繞著藤絲飛。阿恒的兒子爬上藤架摘果,褲腳被藤絲勾住,低頭解時,突然發現根最粗的藤絲上纏著封信,信封上沾著西陲的沙,是老嫗的孫子寫的:“奶奶走了,走前讓我把她的沙棗核埋在牽絲藤下,說這樣她就能跟著藤往南長。”
    青年的手突然抖了抖,摘下的牽心果掉在地上,裂開的果裏滾出顆籽,籽上的紋是老嫗的拐杖影,正往暖脈樹的方向指。他蹲下去撿籽,指尖觸到泥土的瞬間,傳牌突然發亮,在地上映出老嫗的影,正往他手裏塞沙棗幹,像那年在合果林棚下的模樣,隻是這次的手格外輕,像片要飛走的葉。
    阿安女兒把老嫗的沙棗核埋在藤架下,埋土時,指尖觸到塊硬硬的東西——是半塊暖脈牌,邊角已經磨圓,正是老嫗拐杖頭上的那塊。牌上的“暖”字纏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沙棗葉,葉上的齒印還清晰得很,像剛從樹上摘的。她把牌掛在藤架最高處,風一吹,牌與藤絲碰撞的響,像老嫗在說“我到家了”。
    入秋後的第一場風帶著涼意,牽絲藤的葉開始泛黃,卻在藤架下鋪出片金紅的毯,毯上的牽心果落了滿地,踩上去發出細碎的響,像無數個小小的“念”在輕輕說。阿恒的兒子往每個果裏塞了顆合心果的籽,埋進藤架四周的土裏,說要讓老嫗的沙棗核、極北的冰果、東海的貝殼、南疆的紅土都在這土裏認親。
    “這樣長出來的藤,該叫‘同心藤’了。”兒子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從懷裏掏出塊新刻的暖脈牌,牌上的“同”字刻得格外深,“太爺爺說過,心同了,再遠的路都不算遠。”他把牌掛在藤架中央,牌光映在落葉上,竟拚出個巨大的“心”,把所有埋籽的地方都圈了進去,像個永不散的擁抱。
    阿安女兒在藤架下教孩子們做牽心糕,用牽心果的肉、合心果的仁、沙棗的粉,蒸出來的糕泛著淡淡的光,咬一口,能嚐到極北的清、西陲的甜、東海的鹹、南疆的香,最後都融成股溫潤的暖,像把天下的味都揉成了家的味。最小的南疆孩子把糕往嘴裏塞,嘴角沾著粉,含糊地說:“像奶奶做的!”
    阿恒坐在石頭上,看著兒子把牽心糕往傳牌旁的石台上放,傳牌的光落在糕上,竟在表麵映出脈星的影,正往年輕阿恒手裏遞沙棗糕,那時的他還在鬧脾氣,把糕扔在地上,老人撿起來吹了吹,說“涼了我再給你蒸”。此刻的阿恒突然想嚐嚐那涼了的糕,伸手去拿兒子遞來的牽心糕時,指尖觸到塊溫熱的——是兒子特意留給他的,還冒著熱氣,像怕他又嫌涼。
    風穿過藤架,葉與果碰撞的響裏,混著極北冰裂的脆、西陲沙落的輕、東海浪拍的沉、南疆山風的柔,像所有遠方的聲都聚在這藤架下,圍著傳牌說“我們都在呢”。阿恒的兒子突然指著藤架最高處喊:“爹你看!老嫗奶奶的牌在發光!”阿恒抬頭時,正見那半塊暖脈牌的光與傳牌的光連成線,線上纏著無數根藤絲,絲上的牽心果像串小小的燈籠,往極北、西陲、東海、南疆的方向飄,飄得很遠,卻始終有根絲在牽著,像句沒說出口的“別走太遠”,又像聲篤定的“我們等你”。
    那天夜裏,阿恒夢見自己躺在牽絲藤架下,藤絲纏著他的手往遠處伸,每根絲的盡頭都有個人在等——脈星在歸恒樹下抽旱煙,林默在離火澗練劍,蘇沐雪在藤蘿架下拾花瓣,還有老嫗在西陲的沙棗林裏招手。他想往前走,卻被絲輕輕拽著,低頭看時,絲上的牽心果正在發光,每個果裏都嵌著張年輕的臉,是兒子,是阿安女兒,是極北的青年,是南疆的孩子,像所有的牽掛都長在了絲上,既讓你想往遠走,又讓你記著回頭。
    醒來時,窗台上的《暖脈記》新卷旁,多了片牽絲藤的枯葉,葉上的暖痕已經淡了,卻在晨光裏顯出個小小的“家”,像昨夜有人用指尖描過無數遍。阿恒把葉夾進書裏,夾頁處突然掉出顆牽心果的籽,籽上的紋是他自己的影,正往兒子的方向走,身後的暖脈樹影拉得很長,像根扯不斷的藤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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