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星子落在暖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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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後的漫星樹落了第一片葉,葉尖沾著點金紅的光,像傳牌濺出的火星。阿恒的小孫子蹲在樹下,用樹枝戳著葉背的紋路——那紋路裏藏著極北的冰裂紋、西陲的沙棗痕、東海的貝殼紋,最中間是個小小的“承”字,是昨夜他跟著爺爺刻在暖脈牌上的,此刻竟順著葉脈往葉柄爬,像要鑽進土裏去。
“爺爺,葉在跑!”七歲的孩子舉著葉往暖脈樹跑,涼鞋踩過露水打濕的草地,褲腳沾著續脈苗的絨毛。阿恒坐在傳牌石座上,看孫子把葉塞進石縫裏,小手拍著石壁喊:“快長快長,長到極北去!”他笑了笑,往孩子手裏塞了顆沙棗,是西陲老嫗的孫子托商隊捎來的,果肉裏還嵌著點細沙,嚼起來咯吱響。
“當年你爹也總愛往石縫裏塞東西,”阿恒的指甲縫裏還沾著刻牌的木屑,“塞過他掉的乳牙,塞過東海撿的貝殼,還塞過他娘繡的帕子角。”石縫深處突然傳來細微的“窸窣”聲,是脈織蟲在爬,蟲翼的光順著石縫往外冒,在地上拚出個歪歪扭扭的“跟”,像孩子寫的字。
兒子從南疆回來了,馬背上馱著個藤筐,裏麵裝著紅陶碗,每個碗底都燒著個“承”字。三十一歲的他曬得黝黑,胳膊上多了道新疤——是采續脈花時被荊棘劃的,此刻正往傳牌上纏紅繩,繩尾係著片南疆的紅土,土粒落在石座上,與極北帶來的冰碴、西陲的沙粒混在一起,像把天下的土都湊齊了。
“山民們說這碗要盛滿暖脈樹的汁液,”兒子往碗裏舀汁液時,手突然頓了頓,“他們還說,看見紅土順著根須往北邊跑,像在追極北的冰。”汁液裏浮著無數個小氣泡,每個泡裏都裹著個影:阿安女兒在漫星樹下教孩子認暖痕,鬢角的白絲被風吹得像根銀線;東海青年的船正穿過浪,船頭的貝殼牌閃著光;極北的瞎眼爺爺用手摸著續脈苗,臉上的笑紋比樹皮還深。
阿安女兒領著孩子們來送新曬的暖痕布,布上繡著各地的秋景:極北的冰原開始結薄冰,西陲的沙棗林掛滿紅果,東海的礁石上落著歸鳥,南疆的紅土坡上續脈花正開得旺。三十四歲的她把布往漫星樹的枝椏上掛,風一吹,布上的針腳發出細碎的響,像無數根線在互相打招呼。
“這布要曬足七七四十九天,”她教孩子們把布角係在續脈苗上,“等收下來時,就能聞到所有地方的味。”最小的南疆孩子突然指著布上的冰原喊:“姐姐你看!冰在冒煙!”果然,繡冰原的地方滲出點水汽,在布上暈開片淺白,與西陲沙棗林的紅、東海歸鳥的灰、南疆花朵的粉融在一起,像幅會呼吸的畫。
阿恒蹲在傳牌旁,看兒子把紅陶碗在石座上擺成圈,碗裏的汁液在月光下泛著金紅,像圈小小的太陽。他想起脈星臨終前,也是這樣在歸恒樹下擺了圈沙棗核,說“這樣根須就能順著核往各處長,長到哪,暖就到哪”。此刻碗底的“承”字突然發亮,把月光染成淡紅,紅裏浮著個模糊的影,是脈星坐在樹下抽旱煙,年輕時的阿恒正蹲在旁邊刻牌,刻刀落在木頭上的“咚咚”聲,竟順著夜風傳了過來。
商隊出發往極北去的前夜,兒子往駱駝背上捆暖脈牌,每個牌上都係著片漫星樹的葉。“瞎眼爺爺說冰原的續脈苗該換土了,”他往行囊裏塞紅陶碗,“帶點咱這兒的土去,讓苗知道家的方向。”阿恒往他包裏塞了個布包,裏麵是小孫子畫的畫,畫裏的暖脈樹長著無數隻手,正往極北、西陲、東海、南疆的方向伸。
“這畫能當護身符。”阿恒幫兒子緊了緊行囊帶,指尖觸到他胳膊上的新疤,那疤痕的形狀,像極了自己手背上那道舊傷。兒子突然紅了眼眶,往他手裏塞了塊紅陶片:“爹,山民說這是用紅土混著您當年送的暖脈牌碎渣燒的,能安神。”
阿恒把陶片揣進懷裏,看兒子牽著駱駝往村口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與傳牌的影、暖脈樹的影、漫星樹的影疊在一起,像無數雙手在互相攙扶。風穿過續脈苗的葉,沙沙聲裏混著極北的風聲、西陲的駝鈴、東海的浪濤、南疆的山歌,還有小孫子在暖脈樹下唱跑調的《暖脈謠》,像所有的聲都湊在一起,在說“我們跟著呢”。
那天夜裏,阿恒夢見自己躺在漫星樹下,葉影落在臉上,像脈星的手在輕輕拍他。傳牌的光順著根須往他夢裏鑽,鑽成條金紅的路,路上走著無數個人:兒子在前麵牽著駱駝,小孫子舉著畫追在後麵,阿安女兒背著《暖脈記》跟在旁邊,極北的瞎眼爺爺、西陲老嫗的孫子、東海的青年、南疆的山民……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走,腳印疊著腳印,像條扯不斷的鏈。
醒來時,天剛蒙蒙亮,小孫子正趴在傳牌石座上睡覺,懷裏抱著顆沙棗,嘴角還沾著果肉。阿恒把孩子抱進棚子,回頭看見石縫裏的那片漫星樹葉,葉背的“承”字已經淡了,卻在晨光裏顯出個小小的芽,正往土裏鑽,根須上沾著極北的冰碴、西陲的沙粒、東海的貝殼粉、南疆的紅土,像把所有遠方的暖都纏在身上,要往更深的地方長。
他摸了摸懷裏的紅陶片,突然明白所謂“承”,不是把舊的東西鎖起來,是讓根須帶著所有的暖往前走,走到極北的冰原,就把紅土撒在冰裏;走到西陲的沙棗林,就把冰融水澆在根上;走到東海的礁石旁,就把沙棗核埋進石縫;走到南疆的紅土坡,就把貝殼粉混進土裏。走得越遠,根就紮得越深,紮得越深,就越能扛住風雪,像這暖脈樹,站在這裏幾十年,看著人來人往,卻始終把根往土裏鑽,往遠處伸,因為它知道,總有新的人會來,會接著往更遠的地方走。
陽光爬上暖脈樹的梢頭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下“跟”字。刻刀落下的瞬間,傳牌石座下傳來細微的“哢嗒”聲,像有根新的須,正從土裏鑽出來,往極北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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