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遠脈織暖與痕印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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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脈苗的“遠”字枝在霜降後長得格外瘋,枝椏衝破了暖脈樹的蔭蔽,往青陽鎮外的荒原伸去,枝上的葉背都印著不同的路——極北冰原的雪轍、西陲戈壁的駝痕、東海礁石的浪跡、南疆山徑的紅土,最末梢的葉尖還沾著點陌生的黃土,像剛從更遠的荒原回來。阿恒的小孫子踩著高凳,舉著竹籃在枝下接落葉,籃子裏的葉已經堆成了小山,每個葉背的路痕都在緩慢遊動,像無數條河在葉上淌。
    “爺爺,這片葉在哭!”七歲的孩子舉著片蜷曲的葉跑來,葉背的雪轍裏滲出點晶瑩的液,順著葉脈往下滴,落在孩子手背上,涼得像極北的淚。阿恒接過葉,指腹撫過那道最深的雪轍,突然摸到個熟悉的凹痕——是當年兒子在冰原救孩子時,靴底在雪上碾出的印,此刻竟順著葉脈往葉梗爬,像要鑽進跟脈苗的枝幹裏。
    兒子從南疆捎來的木盒就放在傳牌石座上,盒裏裝著塊新刻的暖脈牌,牌上的“遠”字刻得極深,筆畫裏嵌著極北的冰屑、西陲的沙粒、東海的貝殼粉、南疆的紅土,最深處還嵌著根細如發絲的銀線,是用漫星樹的韌皮抽的,在陽光下泛著淡光。附信裏說:“爹,山民們把各地的暖痕磨成粉,讓我嵌在牌裏,說這樣牌走到哪,哪的根就認得出它。昨天在荒原上迷路,這牌突然發燙,順著燙的方向走,竟真的找到了水源。”
    阿恒把暖脈牌往懷裏揣,牌角蹭著心口的棉襖,是西陲老嫗的孫子縫的那件,裏子的續脈絨被體溫焐得發鬆,卻比任何時候都暖。他想起三十五年前,脈星也是這樣把塊嵌著沙棗核的暖脈牌塞給他,說“這牌認路,跟著它走,就不會丟”。後來那牌在西陲沙暴裏救過他的命,牌角磕出個豁口,卻始終發燙,像在說“別怕,我在呢”。
    村西的打穀場搭起了新棚,阿安女兒正領著孩子們用跟脈苗的枝編“遠途筐”。這筐要往極北、西陲、東海、南疆送,編的時候特意留出四道縫隙,分別纏著極北的冰紋繩、西陲的沙棗繩、東海的貝殼繩、南疆的紅土繩。“筐上的縫是留給風的,”三十四歲的她往縫隙裏塞續脈花的幹,鬢角的白絲混著草屑,像株在風中搖晃的蘆葦,“風從縫裏過,就會把家裏的暖帶給遠走的人。”
    最小的南疆娃抱著個編了一半的小筐,筐沿歪歪扭扭,卻在縫隙裏塞滿了自己畫的畫:暖脈樹下,爺爺牽著他的手,旁邊站著舉暖脈牌的叔叔,遠處的跟脈苗往天邊伸,枝椏上掛著無數個小燈籠。“我要把這筐送給極北的小朋友,”孩子用紅土在筐底畫了個大大的“家”,“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家在枝的這頭。”
    阿恒蹲在棚邊,看孩子們把編好的筐往駱駝背上捆,筐沿的繩在風裏飄,像無數隻小手在招手。他突然發現,每個筐的縫隙裏都卡著片跟脈苗的葉,葉背的路痕正順著繩往筐裏鑽,在筐底拚出個小小的“牽”字,是用蘇沐雪的藤蘿紋拚的,溫柔得像句沒說出口的叮囑。
    西陲的商隊在午後出發,老嫗的孫子牽著頭老駱駝走在最前,駱駝背上馱著個巨大的筐,裏麵裝著沙棗幹、合心果、牽心糕,還有阿恒新刻的暖脈牌。“阿恒叔,我奶奶說,”年輕人往筐上係最後一根紅繩,繩尾係著片漫星樹葉,“遠走的人背著這筐,就像背著整個青陽鎮的暖,再冷的荒原都能焐熱。”
    紅繩剛係好,跟脈苗的西陲枝突然往下垂,枝上的沙棗核串輕輕敲著筐沿,發出“嗒嗒”的響,像老嫗在說“路上慢著點”。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筐裏淌,在沙棗幹上映出個模糊的影,是老嫗坐在沙棗樹下,往孩子們手裏塞果幹,笑紋裏落滿陽光,與阿恒記憶裏的模樣分毫不差。
    傍晚的風帶著涼意,跟脈苗的葉開始往下落,葉背的路痕在地上織成張巨大的網,網住了西沉的夕陽。阿恒坐在傳牌石座上,看小孫子把掉落的葉往網眼裏塞,嘴裏念叨著“把極北的路、西陲的路、東海的路、南疆的路都連起來”。孩子的小手被葉梗紮了下,卻不肯哭,隻是把流血的指尖往跟脈苗的根上蹭,說“爺爺說根須能止血,還能把疼帶走”。
    血珠落在根須上的瞬間,跟脈苗突然劇烈地晃了晃,所有枝椏都往中間聚,在暖脈樹的上空織成個巨大的“暖”字,字的筆畫裏嵌著無數個跳動的光——極北冰花的藍、西陲沙棗的黃、東海貝殼的白、南疆紅土的褐,還有無數張年輕的臉,都在光裏笑著,像所有遠走的人都回了家。
    阿恒望著那“暖”字,突然想起脈星臨終前說的話:“所謂遠,不是距離,是心與心的牽。牽得緊了,再遠的路都像在院裏走;牽得鬆了,隔壁的街都像隔著山。”他摸了摸懷裏的暖脈牌,牌上的“遠”字正發燙,燙得他眼眶發酸。遠處傳來跟脈苗的枝椏碰撞聲,像無數根弦在同時奏響,奏著首沒名字的歌,歌裏有極北的風、西陲的沙、東海的浪、南疆的山,還有青陽鎮的暖脈樹,年複一年,往更遠的地方唱。
    夜裏,阿恒夢見自己站在跟脈苗的枝椏上,順著枝往極北走,冰原的孩子們舉著暖脈牌在下麵追,喊著“爺爺等等我”;往西行,西陲的沙棗林裏,老嫗的孫子正往筐裏裝果幹,說“給遠走的人留著”;往東海去,青年的船正破浪而來,船頭的貝殼牌閃著光,像顆跳動的星;往南疆去,山民們舉著合心果在紅土坡上唱,歌聲裏混著續脈花的香。
    醒來時,窗台上的《暖脈記》新卷旁,多了片跟脈苗的葉,葉背的路痕已經淡了,卻在晨光裏顯出個小小的箭頭,指著東方,像在說“往那走,有暖在等你”。阿恒把葉夾進書裏,夾頁處突然掉出顆沙棗核,是小孫子昨天埋在根旁的那顆,核上竟長出根細須,纏著書頁上的“遠”字,像在說“我跟著呢”。
    晨光爬上跟脈苗的梢頭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下“途”字。刻刀落下的瞬間,他聽見跟脈苗的根須在土裏發出“轟隆”的響,像有無數條路,正從青陽鎮出發,往極北、往西陲、往東海、往南疆,往所有能想到的遠方,鋪展而去,路上鋪滿了跟脈苗的葉,葉背的暖痕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無數個小小的燈,照亮著遠途,也溫暖著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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