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根暖纏歲月與痕印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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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的雨絲裹著暖,打在暖脈樹的老皮上,滲出些琥珀色的汁液,順著樹幹往下淌,在跟脈苗的根須處積成個小小的窪。阿恒蹲在窪邊,看汁液裏浮著的碎光——有傳牌的金紅,有續脈苗的嫩黃,還有極北冰融水的清藍,混在一塊兒,像把幾十年的光陰都熬成了湯。
“爺爺,這水甜的!”小孫子趴在窪邊,用手指蘸著汁液往嘴裏送,嘴角沾著的汁液被風吹得發亮,像抹了層蜜。孩子的布鞋踩在濕泥裏,鞋幫沾著跟脈苗的絨毛,“爹說這是樹在哭呢,哭完了就該長新葉了。”
阿恒往孩子嘴裏塞了顆沙棗,看著他把核吐在根須旁——那是他教的,說“把念想還給土,土就會還你片綠”。此刻棗核落地的瞬間,跟脈苗的根須突然往上翹了翹,像在接住這份來自孩童的甜。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也是這樣蹲在暖脈樹下,看脈星往土裏埋沙棗核,老人說“樹記不住人,土能記住,核在土裏發了芽,就像人還在”。
兒子從極北捎來的木盒就放在傳牌石座上,盒裏裝著塊冰雕的暖脈牌,雕的是暖脈樹開花的模樣,枝椏上凍著片沙棗葉,是西陲老嫗的孫子托人帶去的。“瞎眼爺爺說,”附信裏的字帶著冰碴的冷,“這冰雕要放在跟脈苗的根旁,等化了,極北的冰就認得了暖脈樹的味。”
阿恒把冰雕往窪裏放,冰麵剛觸到汁液就“滋啦”響,融水混著樹汁往根須裏滲,在泥裏畫出道蜿蜒的痕,像極了他年輕時在西陲沙棗林裏踩出的路。那時他總愛跟著脈星往林深處走,老人的拐杖在沙地上敲出“篤篤”聲,說“跟著這聲走,就不會丟”。如今那根拐杖就靠在傳牌旁,杖頭的暖脈牌磨得發亮,牌上的“守”字被歲月啃得隻剩個輪廓,卻仍牢牢嵌在木裏,像句沒說出口的“我沒走”。
打穀場上,阿安女兒正領著孩子們用跟脈苗的新枝編“年輪筐”。這筐要編得像樹的年輪,一圈裹著極北的冰紋繩,一圈纏著西陲的沙棗繩,一圈繞著東海的貝殼繩,一圈係著南疆的紅土繩,最中間用漫星樹的絮填成芯,說“這樣筐就有了樹的魂”。
“編到第七圈時要留道縫,”三十四歲的她往縫裏塞了把續脈花的籽,鬢角的白絲被雨打濕,貼在臉上像層薄霜,“讓風從縫裏過,把各地方的暖痕都纏在筐上,就成了活的年輪。”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著筐底喊:“姐姐你看!芯在動!”果然,漫星絮的芯在慢慢鼓脹,像顆跳動的心髒,把四周的繩都往外撐了撐。
西陲的商隊在午後冒雨趕來,老嫗的孫子披著蓑衣,懷裏抱著個油布包,裏麵是塊沙棗木砧板,板上的紋路像極了暖脈樹的年輪,最中心的圈裏刻著個“家”字,是老嫗生前用拐杖頭刻的,筆畫歪歪扭扭,卻把木纖維都壓出了深痕。“奶奶說這板要用來切牽心糕,”年輕人把砧板往灶台上放,板底的暖痕在水汽裏慢慢顯形,“說切出來的糕帶著年輪的味,吃了就知道根在哪。”
砧板剛沾著灶麵,跟脈苗突然晃了晃,所有新枝都往灶台的方向彎,枝梢的葉尖垂在砧板上,像在親昵。阿恒看著這一幕,突然發現枝椏的影子在灶台上拚出個模糊的影,是脈星站在灶台前蒸糕,年輕時的他蹲在旁邊添柴,火光照得兩人的臉都發紅,像幅被煙火熏黃的畫。
傍晚雨停時,跟脈苗的根須突然往暖脈樹的方向猛鑽,在地上拱出條淺溝,溝裏的泥裹著極北的冰碴、西陲的沙粒、東海的貝殼粉、南疆的紅土,還有無數個細小的腳印——老的、少的、深的、淺的,都往樹的方向去,像條走了幾十年的路。
阿恒趴在溝邊看,看見脈星的拐杖印混在裏麵,林默的劍穗痕纏在旁邊,蘇沐雪的藤蘿影繞著根須,還有兒子的馬蹄印、小孫子的布鞋印,層層疊疊,把泥都踩成了深褐色。他突然明白,所謂年輪,從不是樹的圈,是一代代人的腳印疊在一塊兒,踩出的路;是一輩輩人的暖痕纏在一處,釀的甜。
夜裏,跟脈苗的枝椏在月光裏輕輕搖,把“年輪筐”的影投在傳牌上,筐縫裏的續脈花籽正在發芽,嫩白的根須順著牌麵的紋路往上爬,在“守”字的輪廓裏繞了個結。阿恒坐在石台上,看兒子往筐裏裝新蒸的牽心糕,糕上抹著西陲的沙棗醬,撒著東海的海鹽,像把所有地方的味都揉在了一起。
“爹,嚐嚐這個,”兒子往他手裏塞了塊糕,指尖的燙透過油紙傳過來,“山民說這糕要就著跟脈苗的汁液吃,吃一口,就知道歲月沒白過。”阿恒咬了口,沙棗的甜混著海鹽的鹹,在舌尖慢慢化開,化出點極北的清、南疆的香,最後都融成股溫潤的暖,像把幾十年的風雨都咽進了肚裏。
小孫子抱著年輪筐在跟脈苗旁睡著了,筐沿的紅土繩纏著他的手指,像根解不開的線。阿恒把孩子抱進棚子,回來時見傳牌的光落在拐杖上,杖頭的暖脈牌突然發亮,在泥裏映出個巨大的“根”字,字的筆畫裏嵌著無數個跳動的光斑:極北冰雕的藍、西陲沙棗的黃、東海貝殼的白、南疆紅土的褐,還有無數張年輕的臉,都在光裏笑著,像所有逝去的人都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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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時,跟脈苗的新枝上突然結了個花苞,花苞的紋是圈圈的年輪,最中心的圈裏嵌著顆沙棗核,是脈星當年埋在土裏的那顆。阿恒湊近看,核上竟長出根細須,纏著片漫星樹葉,葉上的齒痕是他小時候咬的,像在說“我跟著呢”。
晨光爬上暖脈樹的梢頭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下“暖”字。刻刀落下的瞬間,他聽見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像無數根須在互相纏繞——後來才知道,那是跟脈苗的根與暖脈樹的根徹底長在了一起,極北的冰根、西陲的沙根、東海的貝殼根、南疆的紅土根,都往年輪的中心湊,在泥土深處織成個永恒的結,結裏裹著所有的暖痕、所有的念想、所有的歲月,像個永遠不會散的家。
小孫子舉著那顆發芽的沙棗核跑過來,核上的細須纏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續脈花的瓣。“爺爺你看!它要往樹裏鑽呢!”孩子把核往暖脈樹的老皮上貼,核剛觸到樹皮,就被汁液粘住,像被樹輕輕含在了嘴裏。
阿恒摸了摸樹皮上的汁液,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說過的“暖”,不是一時的熱,是歲月熬出的甜,是根須纏出的親,是不管過多少年,總有人守著樹、看著苗、等著歸人,把暖痕往更深的土裏埋,往更遠的枝上送,讓後來的人知道,他們腳下的每寸土,都藏著前人的體溫;他們頭頂的每片葉,都纏著未說的惦念。
跟脈苗的新葉在晨光裏閃閃發亮,把“暖”字的影投在年輪筐上,筐裏的牽心糕冒著熱氣,香得像把所有的春天都攏在了裏麵。阿恒靠在暖脈樹的老皮上,聽著根須在土裏呼吸的聲,像在說“別慌,歲月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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