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暖痕繞歲月與新苗破土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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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雨的雨下得綿密,暖脈樹的汁液在樹根部積成個小小的潭,潭麵浮著層金紅的光,像揉碎了的晚霞。阿恒蹲在潭邊,指尖劃過水麵,觸到塊圓滾滾的硬物——是顆被水泡脹的續脈花籽,籽上的“暖”字被雨水浸得發漲,筆畫裏纏著根細如發絲的銀線,是漫星樹的韌皮抽的,在光裏泛著淡藍。
“爺爺,這籽在喘氣呢!”小孫子舉著根柳條跑過來,柳條上穿著條銀亮的小魚,是從潭裏撈的。孩子的褲腳全濕透了,泥水順著褲管往下滴,卻顧不上擦,指著籽喊:“你看它在動!像顆小心髒!”
阿恒把籽撈起來,放在掌心嗬氣。籽殼突然裂開道縫,冒出點嫩黃的芽,芽尖頂著層黏液,像剛睡醒的娃在伸懶腰。他想起四十五年前,脈星也是這樣把顆沙棗核放在他掌心,說“你對著它哈氣,它就認你當親娘”。那時他總覺得老人在說胡話,現在看著掌心的嫩芽,突然明白那哈氣裏藏著的,是讓生命往下紮的勁。
兒子從東海捎來的木匣就擺在傳牌石座上,匣子裏裝著套貝殼做的暖脈牌,每個牌上都刻著個“暖”字,刻痕裏嵌著極北的冰屑、西陲的沙粒、南疆的紅土。“船長說這貝殼在浪裏泡了三年,”附信裏的字帶著鹹濕的潮,“牌上的痕被浪磨得光溜,卻把各地的暖都吸進殼裏了。”
阿恒拿起塊貝殼牌,指腹撫過光滑的刻痕,突然覺得掌心發燙。牌麵上的冰屑在體溫裏慢慢化,混著沙粒和紅土,在石座上暈開個小小的“痕”字,筆畫裏纏著根紅繩,與跟脈苗枝椏上的繩一模一樣。他想起三十年前在極北冰原,自己也是這樣攥著塊暖脈牌,牌上的冰碴化了又凍,卻始終燙得像團火,脈星說“那是無數雙手在給你焐著呢”。
打穀場的草棚下,阿安女兒正領著孩子們用續脈花的嫩芽編“暖痕繩”。這繩要混著極北的冰紋線、西陲的沙棗纖維、東海的貝殼絲、南疆的紅土紗,編的時候每繞三圈就打個結,說“結裏要裹著念想,繩才能記得住暖”。
“這繩要係在跟脈苗的新枝上,”三十四歲的她往結裏塞了把合心果的籽,鬢角的白絲被爐火熏得發褐,像染了層夕陽,“等枝椏長粗了,繩就長進木裏,成了樹的疤,疤裏的暖就再也跑不了。”最小的南疆娃突然舉著半截繩喊:“姐姐你看!結在發光!”果然,裹著籽的結在火光裏泛著淡紅,把周圍的線都染成了金。
西陲的商隊在午後放晴時抵達,老嫗的孫子牽著駱駝往傳牌走,駱駝背上馱著個陶甕,裏麵裝著沙棗酒,酒裏泡著漫星樹的花。“阿恒叔,我奶奶說這酒要埋在暖脈樹根旁,”年輕人往土裏挖坑,酒甕的陶紋裏還沾著沙,“說等明年花開時挖出來,酒裏就會浮著所有地方的影。”
酒甕剛入土,跟脈苗的西陲枝突然往下垂,枝上的沙棗核串輕輕敲著甕口,發出“咚咚”的響,像老嫗在說“慢著點埋”。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甕裏鑽,酒麵突然泛起漣漪,漣漪裏浮著個模糊的影:老嫗坐在沙棗樹下,往酒甕裏扔花,年輕時的阿恒蹲在旁邊數花瓣,說“扔夠九十九片,酒就會變甜”。
傍晚的風帶著暖意,跟脈苗的新枝往四下裏伸,枝梢的暖痕繩在風裏晃,像無數隻手在招手。阿恒坐在石台上,看兒子從南疆回來,馬背上馱著個藤筐,筐裏裝著紅陶碗,每個碗底都燒著個“暖”字,碗沿還留著山民們的指印,深淺不一,像無數個重疊的吻。
“山民們說這碗要盛滿暖脈樹的汁液,”兒子往碗裏舀汁液時,手突然頓了頓,“他們還說,看見紅土順著根須往北邊跑,像在追極北的冰,冰化了又往南流,像在尋南疆的紅,就這麽你來我往,把暖磨成了歲月的味。”
汁液裏浮著無數個小氣泡,每個泡裏都裹著個影:極北的孩子們圍著續脈苗唱《暖脈謠》,跑調的聲比風還野;西陲的沙棗林裏,老嫗的孫子在曬暖痕布,布上的針腳被陽光繡成了花;東海的青年正往船上搬遠途筐,船頭的貝殼牌閃著光,照亮了浪裏的歸帆;南疆的山民舉著合心果站在紅土坡上,對著北方笑,皺紋裏落滿紅土。
阿恒端著陶碗的手突然抖了抖,汁液晃出些濺在地上,竟在泥裏長出顆續脈花的芽,芽尖頂著點金紅,像傳牌的光落在了土裏。他想起脈星臨終前,也是這樣端著碗汁液,說“暖這東西,從來不是守著的,是讓它往遠走,走得越遠,回來時就越稠”,那時他不懂,隻覺得老人的手比碗還抖,現在才明白,那抖裏裹著的,是看著暖痕漫向遠方的欣慰。
夜裏,跟脈苗的枝椏在月光裏輕輕搖,把暖痕繩的影投在傳牌上,影裏的繩結在慢慢鼓脹,像在孕育新的生命。阿恒坐在石台上,看小孫子趴在苗旁睡覺,懷裏抱著塊貝殼暖脈牌,嘴角還沾著沙棗酒的甜。孩子的小手攥著根暖痕繩,繩尾纏著片續脈花的瓣,花瓣在夢裏輕輕顫,像在跟著月光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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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時,跟脈苗的根須突然往暖脈樹的方向猛鑽,在地上拱出條淺溝,溝裏的泥裹著極北的冰碴、西陲的沙粒、東海的貝殼粉、南疆的紅土,還有無數個細小的腳印——老的、少的、深的、淺的,都往樹的方向去,像條走了一輩子的路。
阿恒趴在溝邊看,看見脈星的拐杖印混在裏麵,林默的劍穗痕纏在旁邊,蘇沐雪的藤蘿影繞著根須,還有兒子的馬蹄印、小孫子的布鞋印,層層疊疊,把泥都踩成了深褐色。他突然明白,所謂歲月,不過是讓暖痕在時光裏慢慢繞,繞成樹的年輪,繞成繩的結,繞成幾代人的掌紋,最後都融進土裏,長出新的苗,讓後來的人,能踩著這些痕,往更遠的地方去,把暖往更稠的歲月裏送。
晨光爬上暖脈樹的梢頭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下“痕”字。刻刀落下的瞬間,他聽見地底下傳來“窸窣”的響,像無數粒種子在同時發芽——後來才知道,那是昨夜濺落的汁液裏,長出了成片的續脈苗,苗尖的金紅在晨光裏連成片,像把所有的暖痕都鋪成了路,路上走著無數個人,老的牽著小的,遠的望著近的,都在笑著說“我們的痕,會一直暖下去”。
小孫子舉著那顆發芽的續脈花籽跑過來,籽上的細須纏著根暖痕繩,繩尾係著片貝殼。“爺爺你看!它要往樹裏鑽呢!”孩子把籽往暖脈樹的老皮上貼,籽剛觸到樹皮,就被汁液粘住,像被樹輕輕含在了嘴裏。
阿恒摸了摸樹皮上的汁液,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說過的“痕”,原來從不是刻在牌上的字,是浸在酒裏的花,是纏在繩上的結,是印在碗底的指,是不管過多少年,總有人在歲月裏埋下點暖,讓後來的人知道,他們腳下的每寸土,都藏著前人的體溫;他們頭頂的每片葉,都纏著未說的惦念,在時光裏慢慢釀,釀出更稠的暖,更久的痕。
跟脈苗的新葉在晨光裏閃閃發亮,把“痕”字的影投在暖脈樹的年輪上,影裏的阿恒正往土裏埋木牌,兒子往根上澆汁液,小孫子舉著花籽在旁邊喊,像幅被陽光浸軟的畫。畫裏的暖痕漫過來,漫過年輪,漫過歲月,漫向所有需要暖的遠方,在說:“別怕,我們的痕,會一直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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