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續篇承星火與暖脈照長路
字數:3389 加入書籤
大寒的風像把鈍刀,刮在暖脈樹的老皮上嗚嗚響,跟脈苗的枝椏被吹得幾乎貼地,那些連接著四方的紅繩卻繃得筆直,繩尾的冰紋布、沙棗葉、貝殼片、紅土撮在風裏劇烈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像無數代人的暖在低聲應答。阿恒裹著三層棉襖,仍覺得寒氣往骨頭縫裏鑽,卻執意要蹲在跟脈苗旁,看小孫子用凍得發紫的手,往枝椏的斷口處抹沙棗醬。
“爺爺說這醬能止血,”十歲的孩子鼻尖凍得通紅,棉手套的指尖磨破了洞,露出的皮肉粘在醬罐上,“斷口嚐到甜,就會乖乖長回去,接著連遠脈。”他往斷口處塞了把續脈花的籽,是南疆山民托商隊捎來的,籽上還沾著紅土,“山民哥哥說,籽在醬裏發了芽,新枝就帶著南疆的暖。”阿恒用袖口擦去孩子睫毛上的冰碴,指腹觸到他耳後的凍瘡,像顆顆發硬的小石子——那是昨夜為了護住傳牌上的木牌,在雪地裏站了半宿凍的,卻隻字不提,隻說“這點凍算啥,比極北的雪差遠了”。
傳牌石座上的“人間”木牌結了層厚冰,冰殼裏凍著片漫星樹葉,是兒子從東海帶回的,葉上的齒痕是船長咬的。“船長說這葉要凍在牌上,”兒子往冰殼上潑了勺暖脈樹的汁液,汁液在冰上燒出道細縫,“等冰化了,東海的浪痕就順著縫往牌裏鑽,跟極北的冰、西陲的沙、南疆的土混在一塊兒。”冰縫裏突然滲出點淡紅,是汁液裏的暖痕在蔓延,在冰殼上畫出條蜿蜒的線,像極了阿恒年輕時在西陲沙棗林裏踩出的路。那時他總愛跟著脈星往林深處走,老人的拐杖在沙地上敲出“篤篤”聲,說“跟著這聲走,就不會丟”,如今那根拐杖靠在傳牌旁,杖頭的暖痕牌被歲月磨得發亮,牌上的“守”字隻剩個模糊的輪廓,卻在冰光裏透著暖意,像句沒說出口的“我還在”。
打穀場的新棚剛搭了一半,阿安女兒正領著孩子們往棚柱裏塞跟脈苗的新枝,她的羊皮襖上結著層白霜,彎腰時露出的後頸沾著雪,像落了層鹽。“這棚柱要讓新枝往骨子裏鑽,”三十八歲的她往枝縫裏填合心果的籽,鬢角的白絲被風卷得像團亂麻,“等枝長粗了,棚就成了活的,能跟著跟脈苗一塊兒長,永遠塌不了。”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著柱腳喊:“姐姐你看!根在幫忙!”果然,跟脈苗的根須從凍土下鑽出來,纏著棚柱往上爬,像無數條青筋,要給棚柱注滿力氣。
西陲的商隊在立春前的最後一場雪抵達,老嫗的孫子牽著一匹瘸腿的駱駝,駱駝背上馱著個木箱,箱裏裝著沙棗木刻的“星火牌”,每個牌上都刻著個“續”字,牌尾纏著根紅繩,繩上係著片暖脈樹的葉,葉上的蟲洞是脈星當年看著脈織蟲爬的。“奶奶說這些牌要分給孩子們,”年輕人往火塘裏添柴,火星子濺在他凍裂的手背上,“說‘續’字能接住前人的火,讓暖脈像星星火,能燎原。”他從懷裏掏出個布包,打開是塊烤焦的牽心糕,“這是路上遇到的商隊給的,說在荒原上迷路時,靠著糕裏的暖痕找到了方向。”
糕點剛放在火塘邊,跟脈苗的西陲枝突然往火塘的方向彎,枝梢的沙棗核串掉進糕裏,發出“哢嚓”的響,像老嫗在說“趁熱吃”。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糕點裏鑽,焦皮突然裂開,露出裏麵的沙棗餡,餡裏浮著個模糊的影:老嫗坐在沙棗樹下,往糕裏塞合心果的籽,年輕時的阿恒蹲在旁邊看,手裏攥著塊暖脈牌,牌上的“守”字剛刻了一半。阿恒往孩子們手裏分糕時,突然發現餡裏混著顆牙齒,是老嫗的,像老人還在往糕裏藏念想。
傍晚的風雪小了些,跟脈苗的新枝在暮色裏輕輕晃,枝梢的紅繩纏著極北的冰紋石、西陲的沙棗木、東海的貝殼、南疆的紅土,在雪地上投下晃動的影,像無數個跳動的星。阿恒站在暖脈樹下,看兒子把西陲商隊帶來的凍傷藥分給孩子們,藥瓶上的紅繩纏著片續脈花的幹瓣,是去年夏天曬的,瓣上的暖痕在火光裏泛著淡紅。
“山民們說,”兒子往小孫子的凍瘡上抹藥,藥裏的涼混著沙棗的甜,“現在極北的冰原上,跟脈苗的枝椏往南飛,西陲的沙棗林裏,新苗往東經,東海的礁石上,根須往北岸,南疆的紅土坡,新枝往西行,早晚有一天,所有的枝都會在天上碰頭,織成張暖網,把人間都罩住。”小孫子突然指著跟脈苗的梢頭喊:“那是極北的冰紋繩在動!”果然,冰紋繩在暮色裏往南飄,繩尾的貝殼片閃著光,像顆引路的星。
夜裏的火塘燒得正旺,孩子們擠在塘邊,用沙棗醬抹牽心糕吃,笑聲震得房梁上的雪簌簌往下掉。阿恒看著小孫子把自己的糕分給西陲來的少年,少年的手指凍得變形,卻在觸到糕的瞬間紅了眼眶:“奶奶說,分糕吃的都是一家人。”火塘邊的跟脈苗根須突然往糕渣裏鑽,把碎屑卷進土裏,像在悄悄記下這甜。阿恒想起脈星說過的“星火”,不是指哪一簇的亮,是讓每個嚐到甜的人,都願意把暖分給別人,像火塘裏的火星,濺到哪,哪就燃起新的火。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小孫子突然從懷裏掏出塊紅陶片,是極北的瞎眼爺爺刻的,上麵的“路”字沾著冰碴。“瞎眼爺爺說,陶片要在火塘邊烤裂,裂成幾片,就有幾條新路要開。”陶片剛放在火上,就“啪”地裂開了,碎片落在跟脈苗的根須上,根須突然往碎片裏鑽,在地上拚出個“長”字,筆畫裏裹著極北的冰碴、西陲的沙粒、東海的貝殼粉、南疆的紅土,像把所有地方的盼都寫在了土裏。
天快亮時,跟脈苗的斷口處突然冒出點綠,是續脈花的籽發了芽,芽尖頂著沙棗醬,在晨光裏泛著金紅。阿恒湊近看,芽根纏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漫星樹葉,葉上的齒痕是脈星當年咬的,像在說“我看著呢”。他想起五十年前,自己也是這樣蹲在歸恒樹下,看脈星往樹的斷口處抹沙棗醬,老人說“樹記不住疼,隻記著甜,有甜就能長”,那時他不懂,隻覺得老人的手比醬還黏,現在才明白,那黏裏藏著的,是讓歲月不斷檔的韌。
晨光爬上暖脈樹的梢頭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下“路”字。刻刀落下的瞬間,他聽見地底下傳來“轟隆”的響,像無數根須在同時破土——後來才知道,那是跟脈苗的根與極北的續脈苗、西陲的沙棗樹、東海的礁石根、南疆的紅土根都長在了一起,在凍土深處織成條望不到頭的路,路上鋪著無數個小小的“暖”,每個“暖”裏,都有雙往前邁的腳。
小孫子舉著那顆發芽的續脈花跑過來,芽上的根須纏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西陲的沙棗葉。“爺爺你看!它要往牌上爬呢!”孩子把芽往“路”字牌上放,芽尖剛觸到牌麵,就開出朵小花,花瓣上印著無數個腳印,有極北的、西陲的、東海的、南疆的,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走,像無數人在跟著暖脈趕路。
阿恒摸了摸花瓣上的暖痕,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說過的“長路”,原來不是指腳下的土,是讓暖痕在人間漫成路,讓星火在歲月裏連成河,是前人踩著前人的腳印走,後人望著後人的背影追,像這跟脈苗的枝,老的斷了,新的接上,卻始終朝著一個方向長,把暖往更遠的地方送。
跟脈苗的新葉在晨光裏閃閃發亮,把“路”字的影投在雪地上,影裏的阿恒正刻著新牌,兒子往根須上澆汁液,小孫子舉著花苗在旁邊喊,像幅被陽光浸軟的畫。畫裏的暖痕漫過來,漫過雪地,漫過長路,漫向所有等待前行的遠方,在說:“往前走啊,這暖,這路,會在歲月裏,一直鋪到天邊去。”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沙棗的香、貝殼的鹹、紅土的腥,像無數人在低聲唱:“我們的路,我們的暖,會接著走,接著傳,直到永遠。”
喜歡玄黃衛道錄請大家收藏:()玄黃衛道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