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新苗破寒土與暖痕漫歲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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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夏的風裹著續脈花的香,終於吹散了穀雨的寒氣。暖脈樹的冠頂攢著層新綠,陽光穿過葉隙,在地上織出晃動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跟脈苗的枝椏直挺挺地舒展開,昨夜被凍蔫的綠莖此刻繃得筆直,莖梢頂著的花苞鼓得發亮,像藏著顆顆小太陽。小孫子趴在苗根旁,鼻尖幾乎貼著泥土,看新苗的根須正往凍土深處鑽——土塊裂開的細縫裏,滲著極北冰融的水、西陲沙棗林的露、東海礁石的潮、南疆紅土的漿,混在一塊兒,成了帶著甜腥的營養液。
    “爺爺你看!它在啃土呢!”十歲的孩子手指戳著凍土裂開的縫,指甲縫裏嵌著黑泥,是今早幫著翻土時沾的。他從懷裏掏出個布包,打開是半塊牽心糕,是西陲商隊臨走時塞給他的,糕上的沙棗醬結了層薄殼,“我把糕掰碎拌在土裏了,娘說甜的東西能讓根長得有力氣。”阿恒往孩子手心裏倒了把合心果籽,籽上還沾著南疆紅土的細粒,是兒子上月從紅土坡帶回來的。他望著孩子手背上那道淺淺的疤——是昨夜護苗時被凍土塊劃的,當時血流在土裏,根須立刻纏了上去,如今疤口結了痂,土裏的根卻長得更歡了,像把那點血當成了最好的養料。
    傳牌石座旁的凍土徹底化了,露出底下盤根錯節的跟脈苗根須,像張攤開的網。“融”字木牌立在網中央,牌麵的冰屑早已化成水,沙粒沉在水底,貝殼粉泛著銀光,紅土暈成了淡褐,最顯眼的是那根小孫子棉袍上的絨毛,沾著水汽,在陽光下閃著細光。“船長說這牌要讓根須纏上,”兒子蹲在牌旁,用樹枝把根須往牌底引,“說纏得越緊,歲華漫過的時候,就越帶得住暖。”根須剛觸到牌麵,“融”字的筆畫突然滲出點淡綠,是暖脈樹的汁液順著根須爬上來的,在牌上畫出片小小的葉影,像極了阿恒第一次在東海見到的貝殼上的花紋。那時他捧著貝殼給脈星看,老人用指腹摩挲著貝殼上的凹痕,說“這些痕不是傷,是浪給貝殼的記念,就像歲月給咱的暖痕,看著淺,其實早刻進骨子裏了”。
    打穀場的草棚下堆著新收的續脈花稈,阿安女兒正領著孩子們往稈裏塞跟脈苗的新根。她的粗布衫袖子卷到肘彎,露出小臂上細密的劃痕,是整理花稈時被草葉劃的,卻在傷口處纏著極北的冰紋布,說“這布滲著冰融水,能讓傷口長得快”。“這些花稈要埋在傳牌四周,”三十九歲的她往根須上撒合心果粉,鬢角的白絲被風吹得飄起來,“讓新根順著稈往遠處走,走到哪,就把暖痕帶到哪,像給歲月鋪了條路。”最小的南疆娃突然舉著根花稈喊:“姐姐你看!根在稈裏跳舞呢!”果然,新根在花稈的空腔裏輕輕扭動,把合心果粉往深處帶,像在撒一路的甜。
    極北的商隊在小滿這天抵達,瞎眼爺爺的徒弟牽著馴鹿往傳牌走,鹿背上馱著個冰橇,橇裏鋪著跟脈苗的幹葉,葉上躺著個裹著冰紋布的木盒。“師父說這盒要親手交給阿恒叔,”年輕人解開冰橇的繩時,睫毛上還掛著未化的霜,“他上個月走了,走前摸著跟脈苗的根說,要把極北的冰融水封在盒裏,讓青陽鎮的新苗嚐嚐家的味。”木盒打開的瞬間,股帶著涼意的水汽漫出來,裏麵是塊冰雕,雕的是暖脈樹,枝椏上纏著無數根紅繩,繩尾都係著個小小的“暖”字。
    冰雕剛放在傳牌旁,跟脈苗的極北枝突然往冰雕的方向彎,枝梢的冰紋布輕輕蓋在冰雕上,像在給它蓋被子。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冰雕裏鑽,冰雕的枝椏突然滲出細水,順著“暖”字的筆畫往下淌,在地上暈出個模糊的影:瞎眼爺爺摸著年輕時的阿恒的頭,往他手裏塞暖脈牌,說“極北的冷凍得住冰,凍不住暖,你帶著這牌走,走到哪,哪就有咱極北人的念想”,那時阿恒的眼淚落在牌上,暖痕竟燙得像團火。
    傍晚的霞光把暖脈樹的影子拉得老長,跟脈苗的花苞在暮色裏微微顫,像要把積攢的暖都抖出來。阿恒坐在竹椅上,看兒子往新苗的根須上澆極北的冰融水,水珠落在土裏,冒出細細的白汽,土裏的根須立刻往水汽處鑽,像在貪婪地吸著這份清涼。“山民說這叫‘漫歲華’,”兒子往水裏摻了把西陲的沙棗粉,“讓極北的涼混著西陲的甜,東海的鹹纏著南疆的腥,最後都融進土裏,讓歲華漫過的時候,根底下的暖是雜著各地味的,這樣新苗長得才瓷實。”
    小孫子舉著塊新刻的暖脈牌跑過來,牌上的“華”字刻得格外用心,筆畫裏嵌著極北的冰碴、西陲的沙粒、東海的貝殼粉、南疆的紅土,是他攢了半年的“寶貝”。“我要把這牌埋在根須旁,”孩子蹲下身,用手指往土裏刨坑,指甲縫裏的泥混著汗,“讓它跟著根往深處長,等明年挖出來,牌上就會長出暖痕,像歲月給我的回信。”阿恒看著孩子認真的側臉,突然想起脈星說過的“歲華”,不是指日子過得快慢,是指每段日子裏都藏著別處的暖,像極北的冰融水會潤西陲的沙,西陲的沙會肥東海的貝,東海的貝會亮南疆的土,最後所有的暖都混在一塊兒,在歲月裏慢慢發酵,釀出更醇厚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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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的月光把跟脈苗的花苞照得透亮,花苞裏滲出淡淡的香,順著根須往土裏鑽,把合心果的甜、沙棗的香、貝殼的鹹、紅土的腥都串在了一起。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苗旁睡著了,懷裏抱著那塊冰雕的碎片——是白天不小心碰掉的角,孩子哭得直抽噎,後來非要揣在懷裏,說“要給它暖回來”。孩子的小手攥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跟脈苗的新葉,葉背的暖痕在夢裏輕輕顫,像在跟著月光往遠處走。
    天快亮時,跟脈苗的花苞突然“啪”地綻開了第一朵,金紅色的花瓣在晨光裏泛著光,把“華”字木牌的影投在傳牌上。阿恒湊近看,花瓣上沾著極北的冰融水、西陲的沙粒、東海的貝殼粉、南疆的紅土,還有小孫子的汗漬,像把所有地方的暖都繡在了花上。他想起五十年前,脈星也是這樣蹲在歸恒樹下,看第一朵續脈花開,老人說“花開了,就說明歲月沒白過,暖沒白守”,那時他隻覺得老人的眼裏閃著比花還亮的光,現在才明白,那是在看所有的等待都有了回應,所有的暖都在歲月裏開了花。
    晨光漫過暖脈樹的冠頂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下“華”字。刻刀落下的瞬間,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像無數新苗在同時破土——後來才知道,那是跟脈苗的根須帶著第一朵花的香,與極北的續脈苗、西陲的沙棗樹、東海的礁石根、南疆的紅土根都打了招呼,所有的新苗都在這天清晨綻開了花,極北的花白得像雪,西陲的花黃得像蜜,東海的花白得像浪,南疆的花紅得像火,最後所有的花香都往青陽鎮飄,在暖脈樹的冠頂聚成了團,像朵巨大的合心花。
    小孫子舉著那朵新開的續脈花跑過來,花瓣上的露珠滾落在他手背上,涼絲絲的。“爺爺你看!它在笑呢!”孩子把花往“華”字牌上湊,花瓣剛觸到牌麵,就落下片金紅的粉,像給牌撒了層胭脂。阿恒摸了摸花瓣上的暖痕,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說過的“歲華漫暖”,原來真的是這樣——不是讓歲月空流,是讓每段歲月都纏著別處的暖,讓每朵花開都帶著遠方的香,是極北的冰融了會記得西陲的沙,西陲的花開了會念著東海的浪,東海的浪起了會望著南疆的土,最後所有的記念都融在一塊兒,在歲月裏慢慢漫,漫出更長的痕,更暖的華。
    跟脈苗的新葉在晨光裏閃閃發亮,把“華”字的影投在開滿花的原野上,影裏的阿恒正刻著新牌,兒子往根須上澆水,小孫子舉著花在旁邊喊,像幅被陽光浸軟的畫。畫裏的暖痕漫過來,漫過原野,漫過歲華,漫向所有等待開花的歲月,在說:“開吧,讓每段歲月都開花,讓每朵花裏都藏著暖,一直漫到天邊去。”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滿世界的花香,像無數人在低聲唱:“我們的暖,我們的華,會在歲月裏,一直開下去,一直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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