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暖脈牽遠念與遠思織歲綢
字數:3995 加入書籤
小寒的風裹著細雪沫子,往人骨縫裏鑽,可暖脈樹下卻透著股奇異的暖。跟脈苗的新魂已長到半尺高,莖稈上抽出第三片葉,葉背的暖痕在雪光裏泛著胭脂紅,像誰往綠綢上繡了朵花。小孫子踩著薄雪在苗旁轉圈,手裏舉著塊南疆的紅土陶片,是山民送的,陶片上的“念”字刻痕裏嵌著極北的冰碴,被他嗬出的白氣熏得慢慢化,順著痕往下淌,在凍土上畫出道紅印。
“爺爺你看!這印像條小蛇!”十歲的孩子蹲在紅印旁,棉靴底沾著的東海海鹽粒蹭在雪上,化出星星點點的白。他把陶片往新魂根須處按,紅土末混著融雪滲進土裏,與纏根的汁液纏在一塊兒,竟變成了淡紅的絲,“阿安姑姑說這叫‘念絲’,能把遠念織成綢,讓歲安的暖都裹在裏麵”。鼻尖凍得通紅,他卻把臉埋在新魂的葉間,像在聽那些看不見的絲往遠處織,睫毛上的霜花沾在葉上,化成細小的珠,順著葉脈往下滾,像在給念絲綴上珍珠。阿恒望著那片被紅印染紅的雪,突然想起脈星在小寒這天翻曬舊綢衫的模樣,老人總說“遠念不能晾著,得像織綢那樣天天續,不然就斷了”。那時他不懂老人為何對著件舊衫發呆,此刻看著孩子把自己的壓歲錢埋在紅印旁,才懂所謂歲綢,原是讓暖脈牽著遠念的絲,讓遠思當緯線,把青陽鎮的晨昏、極北的冰晝、西陲的沙夕、東海的浪曉、南疆的雨昏,都織進時光的綢裏,針腳密處,都是藏不住的惦念。
傳牌石座旁的軟土上,“思”字紅土陶牌立在淡紅的念絲間,牌麵的紅土腥混著跟脈苗的香,在雪光裏泛出溫潤的光,極北的冰融水順著陶紋往下淌,與念絲纏在一塊兒,在土裏織出細網,像給傳牌鋪了層紅紗。兒子蹲在牌旁,往網眼裏塞麻線,麻線上還纏著西陲的沙棗纖維,是老嫗的孫子托商隊捎來的,說“這線在荒原曬了整夏,帶著日頭的暖,能讓念絲更韌”。“山民說這叫‘牽暖脈’,”他把纏根周圍的念絲攏了攏,露出裏麵縱橫的絲絡,“讓各地的念順著線往脈裏鑽,等歲綢織成了,新魂長到哪,綢就鋪到哪,像床被子蓋著,再冷都覺得暖。”
風突然卷著雪團撲過來,念絲卻沒斷,反而借著風勢往遠處飄,像無數條紅綢帶往天際織。阿恒想起三十五年前在東海的礁石上,船長用麻線把暖脈牌係在桅杆上,說“線能牽著船,就像念能牽著人,再遠都不會偏”。那時他看著線在浪裏繃得筆直,總覺得是奇跡,此刻看著兒子往念絲上係續脈花的幹瓣,才懂所謂暖脈,原是讓纏根在土裏當織機,讓遠念當經線,像脈星織綢時手裏的梭,一來一往,就把所有散在天涯的念都織在了一塊兒,說“我們都在這綢上呢”。
打穀場的草棚下,阿安女兒領著孩子們用念絲拚“歲綢圖”。她的粗布衫前襟補著塊極北的冰紋布,布上繡的暖脈樹影已被歲月磨得模糊,卻在念絲的映襯下顯出淡藍的光。“這圖要織得像條河,”三十九歲的她往念絲間隙撒東海的貝殼粉,鬢角的白絲纏著根紅土繩,“極北的冰融水做河的底色,西陲的沙棗纖維當河的波紋,東海的貝殼粉做河的星,南疆的紅土粒做河的舟,最後用咱們青陽鎮的念絲當河的流,說這樣歲綢順著河往遠鋪,就能把暖脈的念送到每個等的人那去。”最小的東海娃突然指著河麵喊:“姑姑你看!星在閃!”果然,貝殼粉沾著念絲的光,竟真的在雪光裏眨動,像無數顆星落在河上。
東海的歸舟在大寒這天靠了岸,船長的兒子背著個木箱往暖脈樹走,箱底的海鹽粒在雪地上撒出細痕,與念絲纏在一塊兒,變成了銀白的絲,“我爹讓我把這箱‘浪絲’帶來,”年輕人往念絲網裏倒絲時,褲腳的海水珠滴在雪裏,濺起細小的銀花,“他說每朵浪碎時都能抽出絲,帶著船的念,要織進歲綢裏,讓家知道船在哪漂著。”木箱打開的瞬間,股帶著鹹腥的暖漫出來,裏麵是卷銀白的浪絲,每根上都纏著極細的念絲,像早就認親了。
浪絲剛融進念絲網,跟脈苗的東海枝突然往箱的方向彎,枝梢的貝殼片輕輕敲著箱沿,發出“當當”的響,像浪拍在歸舟的甲板上。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箱裏鑽,浪絲突然活了,與念絲纏在一塊兒,在雪地上織出艘小小的船,船上還立著個模糊的人影,像船長在眺望。阿恒想起船長總說“浪絲比信可靠,能把念織得實實在在”,此刻看著浪絲與念絲纏出的船,才懂所謂遠念,不過是你往我這送浪絲,我往你那續念絲,把東海的浪、青陽鎮的雪都織進同塊綢,讓每個針腳都在說“我在想你,你也在想我吧”。
傍晚的雪停了,夕陽把念絲染成了金紅,跟脈苗的新魂在暮色裏像支紅燭,莖稈上的念絲順著光往傳牌處織,與牌上的絲絡接在一塊兒,像給傳牌係了條紅綢帶。阿恒坐在竹椅上,看兒子往念絲裏摻合心果粉,粉與絲纏在一塊兒,發出淡淡的甜香,纏根立刻往香處鑽,像在貪婪地吸著這份甜。“山民說這叫‘織新歲’,”他往絲絡上壓了塊青石板,板上還帶著南疆的紅土痕,“讓舊歲的念當裏子,新歲的思當麵子,等開春拆了板,就能看見歲綢上織滿了暖,讓新魂穿著長大。”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小孫子舉著個新刻的木牌跑過來,牌上的“綢”字刻得歪歪扭扭,刻痕裏嵌著極北的冰碴、西陲的沙粒、東海的海鹽、南疆的紅土,是他用凍裂的手指刻了整夜的。“我要把這牌插在念絲網中間,”孩子往雪裏插牌時,棉手套上的雪落在牌麵,立刻被念絲的暖化了,“讓它看著歲綢往遠織,等明年這個時候,就知道咱們織得有多密,讓所有遠念都不會漏出去。”阿恒摸著孩子凍得發硬的耳朵,那裏還留著念絲的紅印,像朵小小的花。他突然發現木牌的底座纏著根極細的念絲,絲的另一頭,竟連著極北續脈苗的新葉,像暖脈真的把兩地的念牽在了一塊兒。
夜裏的月光把“歲綢圖”照得透亮,冰融水的“河底”泛著銀,沙棗纖維的“波紋”閃著金,貝殼粉的“星”眨著眼,紅土粒的“舟”漂在念絲的“流”上。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念絲網旁睡著了,懷裏抱著那塊“綢”字木牌,牌麵的紅土印在他臉上,像抹了胭脂。孩子的手攥著根念絲,絲尾係著片東海的貝殼,貝殼上的浪痕在月光裏輕輕顫,像藏著無數織綢的聲。火塘裏的柴劈啪響,爆出的火星落在念絲上,跟脈苗與東海浪絲的念絲竟同時往火星處蜷,像在互相護著,恍惚間,阿恒竟看見脈星坐在火塘邊,手裏也拿著塊木牌,正往牌上刻“織”字,說“織得密點,歲綢才能擋風,讓遠念在裏麵暖暖和和的”。
天快亮時,新魂突然往上竄了寸許,第三片葉的暖痕在晨光裏舒展開,與念絲纏在一塊兒,織出個小小的“暖”字,被露水滴得微微顫。阿恒起身時,草棚下的“歲綢圖”裏,浪絲與念絲織的船竟真的往跟脈苗的方向漂,像歸舟正往暖脈樹靠。他湊近看,念絲的經緯裏,脈星當年織的舊綢絲、老嫗纏的沙棗線、瞎眼爺爺係的冰紋縷、船長編的貝殼繩,都在晨光裏顯形,像無數雙手在幫忙織,把歲綢織得更密更暖。
拿起刻刀時,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繭突然發燙。新木牌是東海送來的浪衝木,紋裏浸著念絲的紅,刻“綢”字最後一筆時,木屑簌簌往下掉——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是纏根在土裏當織機,念絲當經線,遠思當緯線,與極北的冰絲交纏時織出霜花的紋,與西陲的沙線相握時織出日頭的暖,與東海的浪縷相繞時織出潮汐的韻,與南疆的紅繩相融時織出雨的痕。所有的紋在土裏織成塊巨大的歲綢,遠念的絲、近思的線、舊歲的暖、新年的盼,都在綢上顯形,像幅活的畫。
小孫子揉著眼睛跑出來,手裏舉著那片貝殼,貝殼上的浪痕與念絲纏在一塊兒,織出艘完整的歸舟。“爺爺你看!船靠岸了!”孩子把貝殼往傳牌上放,果然,風穿過念絲的網,發出極輕的“嘩嘩”聲——像是極北冰原的綢旗迎風、西陲荒原的駝鈴撞線、東海的浪拍綢帆、南疆的山雨打綢傘,都往青陽鎮的歲綢裏聚,最後在暖脈樹的冠頂融成一團,像無數個遠念在喊“我們到家了”。
阿恒摸著浪衝木牌上的“綢”字,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臨終前,把自己織的歲綢蓋在跟脈苗上,說“暖脈牽著念絲,歲綢裹著遠思,這樣不管我走多遠,隻要綢還在織,就像我還在給你們續針腳”。那時他握著老人逐漸變冷的手,隻覺得心裏發酸,此刻望著小孫子舉著貝殼在晨光裏跑,聽著滿世界的織綢聲往這聚,突然明白所謂歲月,不過是暖脈牽遠念,遠思織歲綢,讓每個冬天的雪夜裏,都有念絲在悄悄織,讓每個等待的人都知道,所有的惦念都沒白織,那些藏在針腳裏的暖,早順著歲綢往所有有遠念的地方去了,說“收到了嗎?我們的綢,還在織呢”。
晨光漫過暖脈樹的冠頂時,跟脈苗的新魂在歲綢裏長得更歡了,念絲上的冰紋石、沙棗核、貝殼片、紅土撮在風裏輕舞,把歲綢往遠鋪。小孫子的“綢”字木牌插在念絲網中間,牌底的念絲纏著牌腳,像歲綢自己伸手,把這份暖攥得緊緊的。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浪的鹹、紅土的腥、沙棗的甜,像無數人在說:“暖脈牽遠念,遠思織歲綢,咱的暖,要在綢裏,一直織下去啊。”
喜歡玄黃衛道錄請大家收藏:()玄黃衛道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