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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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北晗那聲意味不明的低笑,如同鬼魅般縈繞在沈毓初耳邊,直到她趁著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受驚的狸貓般潛回錦瑟院,依舊揮之不去。
    她蜷縮在床榻上,心髒仍在為昨夜庫房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而劇烈跳動。
    他發現了,他一定知道是她!可他為什麽不揭穿?
    那聲笑,是嘲諷她的不自量力,還是……別有深意?
    他將墨竹調開,是為她夜探提供便利,還是巧合?
    無數個念頭在她腦中交戰,讓她疲憊不堪,卻又異常清醒。
    她緊緊握著那枚冰涼堅硬的銅製腰牌,仿佛握著黑暗中唯一確定的實物。
    這腰牌,是她昨夜冒險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收獲。
    天光微亮,她便起身,借著洗漱的工夫,就著窗前朦朧的光線,再次仔細端詳這枚腰牌。
    銅質,小巧,邊緣有些磨損,正麵刻著繁複的纏枝蓮紋,背麵則是一個模糊的“叁”字編號,以及一個幾乎被磨平的、類似商號標記的圖案,那圖案隱約像是一艘船的輪廓。
    船?南方多水路,商號標記用船形,合情合理。
    但這圖案和編號,具體指向哪家商號?這需要去查,而她在京城,幾乎無人可用。
    “王妃,該用早膳了。”
    墨竹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手中端著溫水盆,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昨夜被臨時調走之事從未發生。
    沈毓初心中一動,將腰牌迅速收入袖中,狀若無事地轉身。
    她看著墨竹低眉順眼的模樣,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
    蕭北晗將她放在自己身邊,無論初衷為何,此刻,她或許是唯一可能接觸到外界信息、且有能力幫她查證的人。
    賭一把?
    “墨竹,”沈毓初走到梳妝台前坐下,語氣隨意,仿佛閑話家常,“你入王府前,可曾在京城其他地方待過?或是……見識過些市井百業?”
    墨竹為她梳理長發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複流暢,聲音平穩:“奴婢自幼在王府當差,對外界知之甚少。”
    回答依舊滴水不漏。
    沈毓初卻不氣餒,從銅鏡中看著她沉靜的眉眼,繼續試探,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屬於深閨女子對外界的好奇與向往:
    “是嗎?真是可惜,我從前在閨中時,便聽說京城商號林立,各有標記,甚是有趣。比如有些南邊的商號,標記便是一艘小船,寓意‘一帆風順’,倒是別致。”
    她刻意將“船”和“南邊”加重了語氣。
    鏡中,她清晰地看到,墨竹梳理她發絲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雖然隻是一瞬,但並未逃過沈毓初的眼睛。
    有反應!她果然聽懂了!
    墨竹沒有接話,隻是沉默而迅速地替她綰好一個簡單的發髻。
    就在沈毓初以為她依舊會選擇沉默時,卻聽到她極低的聲音,如同蚊蚋,卻清晰地傳入耳中:
    “城南,漕運碼頭,有家‘順風號’,標記是船。”
    沈毓初握著簪子的手猛地一緊,心髒幾乎要躍出喉嚨!她說了!她竟然真的說了!
    墨竹幫她簪好最後一支珠花,退後一步,垂首而立,仿佛剛才那句話隻是她的幻覺。
    但沈毓初知道,那不是。
    這是一個信號,一個極其隱晦的、來自墨竹的回應。
    她或許並非完全效忠於自己,但至少,在某些事情上,她願意提供有限的幫助,或者說,她在執行蕭北晗某種不便明示的指令?
    無論如何,這是一個突破!
    “今日天氣似乎不錯。”
    沈毓初壓下心中的激動,站起身,語氣輕鬆了些許,“早膳後,隨我去花園走走罷。”
    用過早膳,沈毓初帶著小桃和墨竹在靖王府的花園中散步。
    春日正好,園中百花漸次開放,蜂飛蝶舞,一派生機勃勃。
    但她卻無心欣賞,心中反複思量著“順風號”和那枚腰牌。
    行至一處水榭,卻見柳姨娘正坐在裏麵,對著幾盆新送來的牡丹品頭論足,身邊圍著幾個奉承的丫鬟婆子。
    見到沈毓初,柳姨娘臉上立刻堆起虛偽的笑容,起身行禮。
    “王妃姐姐也來賞花?真是好興致。”
    她目光掃過沈毓初素淨的衣裙和簡單的發髻,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隨即又落到她身後的墨竹身上,語氣帶著酸意。
    “喲,墨竹姑娘也在呢。王爺可真疼惜姐姐,把這得力的人都撥給姐姐使喚了。”
    沈毓初淡淡一笑,不接她的話茬,隻看著那幾盆牡丹:“妹妹好眼光,這幾盆‘姚黃’、‘魏紫’確是極品。”
    柳姨娘見她避重就輕,心中不悅,又想起前幾日她立威之事,便想給她添點堵,假意關切道:
    “姐姐掌家辛苦,瞧著臉色似乎有些疲憊?可是底下人不得力,讓姐姐勞心了?若有什麽難處,姐姐盡管吩咐,妹妹雖不才,在府中多年,些許小事還是能幫上忙的。”
    這話聽著是關心,實則暗指她能力不足,無法服眾。
    若是從前那個“怯懦”的沈毓初,或許會被她這話拿捏住。
    但此刻,沈毓初隻是抬眸,平靜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清澈卻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讓柳姨娘沒來由地心頭一虛。
    “勞妹妹掛心。”
    沈毓初語氣平和,聽不出喜怒,“府中諸事雖有繁瑣,但按章程辦理,倒也清晰。”
    她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柳姨娘身後那幾個眼神閃爍的婆子,“至於下人,守規矩的自然好用,若有不守規矩的,換了便是,談不上勞心,妹妹說是嗎?”
    她語氣輕柔,卻字字如針,紮在柳姨娘和她那些心腹的身上。
    那意思是,我能立規矩,也能換人,你和你的人,最好安分點。
    柳姨娘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沒想到沈毓初會如此直接,且底氣十足。
    她看著沈毓初那雙平靜無波卻暗藏鋒芒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這個新王妃,絕非她想象中那般可以隨意拿捏。
    “姐姐……說的是。”
    柳姨娘勉強維持著笑容,心底卻湧起一股寒意和更深的嫉恨。
    沈毓初不再多言,微微頷首,便帶著人離開了水榭。
    經過這一番無聲的交鋒,她在王府下人麵前的威信,無疑又增了一分。
    回到錦瑟院,沈毓初獨坐窗前,將袖中的銅製腰牌再次取出。
    墨竹提供的“順風號”是條線索,但她不能親自去漕運碼頭查探,那樣太引人注目。
    她需要找一個可靠且不惹人懷疑的途徑。
    她想到了歸寧時見過的、母親留下的故交,濟世堂的陳大夫。
    濟世堂在城南,與漕運碼頭相距不算太遠,陳大夫行醫濟世,接觸三教九流,或許能通過他,暗中查訪“順風號”與這腰牌的關係?
    她必須盡快再聯係陳大夫。
    然而,頻繁外出必定會引起蕭北晗和柳姨娘的注意。
    她需要一個更穩妥的傳遞消息的方式。
    目光,再次落在了沉默地在一旁整理藥材的墨竹身上。
    這個看似冷硬的丫頭,身上似乎藏著許多秘密,也似乎……正在成為她在這迷霧重重的靖王府中,一個特殊而危險的“同盟”。